编者按
鞓红牡丹原产青州，北宋开始名冠天下，近代已无人知晓。冯蜂鸣发现鞓红文化，并考证出鞓红就在青州偶园，树龄300多年依然茂盛。从此，鞓红牡丹及其文化，遂被当代所识。
冯蜂鸣研究成果《鞓红即青州红》一书，特邀冯志伟诵读，于此发表，以飨诸君。
（上图摄影：彭向东）
陆游 • 一朵鞓红凝露
此刻，不能回家的鞓红又遭受着——莺声的精神摧残，风雨的生命蹂躏。陆游如何受得了。这便举头问天。得到的却是，说不清、道不尽的——“芳草连天暮”。
这“芳草”，可不是芳香的青草。那是诗人的断肠之处。
中国人，大约是没有不知陆游的。
陆游不足三岁那年，中原落入金国。成人后，抗战北伐收拾河山就是他做不完的梦。他一生作诗13000首，自己剔除3700，留下了9300。他自己也说，“六十年间万首诗”。这万首诗里，竟有多少“气吞残虏”的，谁也数不清。他躺在床上的时候，是“尚思为国戍轮台”；他听到风雨的时候，是“铁马冰河入梦来”；他喝醉的时候，是“逆胡未灭心未平，孤剑床头铿有声”。所以，现代人就用政治眼光说他是：
“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爱国诗人”。
同时，他又是比较渺小的朝廷官员。
他在江西抚州做官时，遇到了山洪暴发，连田地带村庄都到了水底下。尚未淹死的百姓，没有东西吃了。陆游赶紧上奏朝廷，要求即刻“拨义仓赈济”。
义仓是官督民办的粮仓。也就是老百姓自己的粮食，被官府管了。中国就是这样，一旦叫官府管上了，那就是他的地盘。想要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望着那灾情，陆游说他的心境是这样：
沉忧耿耿欲忘生。
沉重的忧愁，缠绕着他的心，他连自己的生命都要忘了。
于是，他没有等到上头的准许，就把义仓开了。
灾民没饿死，陆游却不行了。上头见他不懂规矩，这就叫他“返京待命”。也就是“双规”。
作为官员，这时候谁都会找关系、打通融的。陆游却不懂这个常识。甚至还忙着编书。他把搜集到的灵验药方100多个，编印出来，发给了江西的百姓。他这才上路，去京城接受调查。
他还在路上，有个叫做赵汝遇的忠臣就给皇帝打了个报告。说陆游私开义仓，是“擅权”之罪。皇帝一看，已经是事实清楚，罪证确凿了，还双轨做什么？
传旨陆游，不用返京了，直接返乡吧。
陆游连“双轨”都没享受，就被“双开”了。还不渺小吗？
（上图摄影：彭向东）
面对一个这样的国家，陆游那酷爱祖国的心，却依然在这《桃园忆故人》里，砰砰跳动：
桃 源 忆 故 人
城南载酒行歌路。
冶叶倡条无数。
一朵鞓红凝露。
最是关心处。
莺声无赖催春去。
那更兼旬风雨。
试问岁华何许。
芳草连天暮。
【注：
陆游：1125年生，1210年卒，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
载：携带。
冶叶倡条：艳丽的树叶，正在舞蹈的枝条。
关心：担忧。
无赖：无可奈何。此指令人无可奈何。
兼旬：二十天。
岁华何许：岁时在哪里。
试问：考问。】
（上图摄影：彭向东）
陆游说：
我带着酒，走在故蜀燕王的宫苑外，耳畔时常有歌声传来，
眼前是无数的艳丽绿叶和正在舞动的枝条。
陆游首先把蜀地春天的景致，描绘得如此幽美，而且，他是带着酒来，准备放情游乐的。然而，他的心情即刻就变了：
一朵挂着露珠的鞓红，
何等令人担忧哇！
露湿牡丹与烟笼芍药一样，本是致人惊叹的美。它又被衬托在“冶叶倡条无数”之中，还有飘渺的歌声吹拂着。别人见了，谁不心旷神怡。陆游怎么就担忧起来？
下阕便是回答：
令人无可奈何的黄莺，正啼叫着，催促春天归去，
鞓红，怎么经受这轮番而来的多日风雨？
黄莺，总在暮春啼鸣。听到它的叫声，就是春天的尾声开始了，也就是到了众花皆歇的时候。
陆游看到鞓红之后，是最不愿听到“莺声”的。结果，他偏就听到了。他怨恨十足，却又百般无奈。因为在天时面前，任谁都是沧海一粟，回天无力。
最后两句，他说：
我考问苍天，好的岁时究竟在哪里？
我得到的，只是连天的芳草静默在暮气里。
按说，陆游的诗词，经常是鼓荡着英雄之气的。为何这霎里，他就为“一朵鞓红”这般感伤？又是怨恨莺声风雨，又是质问苍天岁时，恁般不雅重？
原来，“逆胡未灭”，流浪在外的鞓红有家难归。谁都知道，鞓红的返乡之日，就是中原收复之时。然而那一天何时到来呢？
于是，陆游就愁肠百结起来。
（上图摄影：彭向东）
此刻，不能回家的鞓红又遭受着——莺声的精神摧残，风雨的生命蹂躏。陆游如何受得了。这便举头问天。得到的却是，说不清、道不尽的——“芳草连天暮”。
这“芳草”，可不是芳香的青草。那是诗人的断肠之处。
唐人崔颢早就有过名句：
晴川历历汉阳树，
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
烟波江上使人愁。
牟融也说过令人难忘的句子：
天涯芳草动愁心。
原来，“芳草”上摇曳的，都是思念家乡的愁心。
其实，对于芳草愁心的诉说，在李清照的《点绛唇》里，是最为幽细的。
寂寞深闺，
柔肠一寸愁千缕。
惜春春去，
几点催花雨。
倚遍阑干，
只是无情绪。
人何处？
连天芳草，
望断归来路。
这番深致的诗意，竟被陆游一股脑地化进了《桃园忆故人》。
清照看到“几点催花雨”，顿时就“柔肠一寸愁千缕”；陆游看到“一朵鞓红”，面对“催春”的“莺声”和“风雨”，立刻就陷入了“最是关心处”——最为伤心之处。清照那一寸柔肠里，有着千缕的愁，难道就不是伤心之“最”。
接下来，清照看着“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陆游是对着“芳草连天”，满心的“暮”。
清照说的是，在无际无涯的乡愁里，望断了回家的路。陆游想的是，“日暮乡关何处是”——两个人同样的想家。
因此，陆游面对“芳草连天”，必定是与李清照身临“连天芳草”一样，把回家的路都望断了。
陆游为了借用清照的词意，还有意与清照使用了同样的韵辙。
原来，鞓红把一位英雄豪杰，弄成了柔弱女子。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