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感悟现代诗12首
作者:木弓
【 人 啊 人 】
电梯井里的回声正在结冰
我们在数字的刻度上爬行
每一层都是透明的玻璃
照见指缝间漏下的沙粒
长出金属的年轮
地铁隧道吞下最后一口氧气
口罩下蠕动的词语正在氧化成铁锈
有人把瞳孔抵押给霓虹银行
换回一叠叠发光的病历
诊断书在风中翻飞成鸽群
数据线纠缠的子宫里
无数婴儿蜷缩成二维码形状
脐带是永不愈合的伤口
流淌着液态的点赞和转发
而服务器在深夜发出远古的鲸歌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开始倒计时
沥青里嵌满指纹的化石
我们高举着火把互相灼伤
又在灰烬中寻找彼此的温度
像两枚被磁力撕裂的硬币
博物馆的展柜突然碎裂
所有青铜面具同时流泪
考古学家在自己的肋骨上
发现了陌生的象形文字——
那分明是母亲教我的第一个发音
暴雨冲刷着股票走势图
蚂蚁在K线间搬运着磷火
有人用睫毛钓起整个银河
却在自己的瞳孔里溺亡
沉默在喉结处结成盐的钟乳
沙漠中的绿洲正在迁徙
骆驼刺用尖刺缝补月光的裂痕
我们终于学会用伤口呼吸
让疼痛在血管里长出新的星座
每个光点都是未被驯服的野马
潮水退去时
礁石显露出青铜的掌纹
有人在虚空里种下锚
收割季涌来液态的星空
我们的骨骼开始抽芽
2025.2.8
【 真 人 何 以 这 般 难 做 】
键盘咬碎第七枚月亮时
指纹正在玻璃上蒸发
二维码的裂缝里
爬出我们发霉的乳名
化妆品专柜摆满液态面具
每个清晨都要重新浇筑颅骨
血管里漂浮的充电线
正把方言翻译成数据泡沫
会议室的吊灯垂下铁钩
钓起二十三张微笑的鱼鳃
茶水间镜子突然裂开
无数瞳孔在碎银中游荡
地铁穿过脊椎的刹那
有人掏出肋骨扫码支付
站台广播吐出带刺的棉花糖
粘住所有试图降落的喉结
午夜硬盘亮起红灯
回收站涌出成吨的蝉蜕
婴孩在云端啼哭
脐带正穿过五千年锈蚀的针眼
2025.2.10
【 人 心 不 古 】
青铜在博物馆里生锈
指纹穿过玻璃,指节叩击
那些被钙化的纹路正在溃散
商贩把道德论斤出售
碎银在电子账户里长出铜绿
二维码吞噬最后一块龟甲
齿轮在血管中转动
我们交换二维码如同交换虎符
霓虹刺破掌纹的沟壑
每座写字楼都豢养着
黑陶罐里煮沸的甲骨文
数据流冲刷青铜鼎的缺口
有人在直播里贩卖谶语
弹幕正吞噬星图的裂痕
青铜剑锈蚀成钥匙
打开所有锁孔却找不到门
地铁隧道深处,甲骨在共振
密码学的幽灵游荡于光纤
我们复制灵魂如同复制黏土俑
指纹解锁时,总有些陶片
从指缝跌落成无法拼合的星空
博物馆恒温箱里
青铜簋盛满虚拟的黍稷
防腐剂浸泡着道德经残卷
我们隔着防弹玻璃对视
瞳孔里游动着二维码的鱼群
那些未被破译的卜辞
正在服务器深处结出铜锈
2025.2.11
【 厄 运 】
一、
黑鸟的胃囊正在溶解星辰
那些被反复咀嚼的磷火碎片
滴落在邮差未送达的信封上
墨迹洇开成血管的迷宫
有人用盲文写下遗嘱,指腹
正在结痂的伤口里辨认风暴
二、
铸铁挂钟吞下第十二枚硬币时
地下室水管突然痉挛着涨潮
苔藓爬过温度计的尸体,汞柱
在玻璃棺椁中凝固成银色闪电
所有门把手都在同一秒生锈
锁孔里涌出沥青般粘稠的黄昏
三、
乌鸦在铅灰色云层里布置磁暴
它们衔来的铁丝网正在发芽
根须刺穿阁楼地板的瞬间
祖母的纺锤坠入虫洞
羊毛缠绕成溃败的染色体
而壁炉中的灰烬突然站立
四、
电梯按钮长出复眼
数字在荧光中蜕皮,血丝
顺着电缆爬向负十八层
地下铁载满影子呼啸而过
玻璃窗上倒映的乘客
正在用褪色的瞳孔种植荆棘
五、
当硬币终于在午夜发芽
根系撑裂保险柜的肋骨
密码在腐烂的纸币上产卵
验钞机的紫光灯突然失明
收银台涌出铁锈味的潮水
我们开始用指纹购买深渊
六、
齿轮咬住齿轮的喉咙时
教堂彩窗淌下沥青的眼泪
管风琴键飞出蝙蝠的骨灰
告解室长出菌丝的红斑
神父的十字架在掌心发芽
刺穿所有未及出口的祷词
七、
而黑鸟仍在盘旋,胃酸里
漂浮着未消化的星环碎片
有人用折断的伞骨丈量深渊
雨滴在伞面敲击摩尔斯电码
我终于学会用锈蚀的舌头
品尝厄运结晶的六边形结构
2025.2.16
【 爬 格 子 , 或 者 码 砖 】
一、
第十七个凌晨三点
我的脊椎正在生长成梯子
月光提着铅垂线
反复测量弯曲的弧度
墨水在稿纸上凝固成沥青
每一个标点都长出
尖利的棱角
它们正从二维的牢笼中苏醒
用钝化的笔尖啃食
天花板剥落的墙皮
二、
起重机吊起整座城市的失眠
钢筋在混凝土里结痂
戴黄色头盔的工人
正把指纹拓进砖缝
他的手掌纹路比脚手架更繁复
指纹在水泥中发芽时
整面墙开始分泌盐粒
风干的汗结晶成石英
在月光下折射出
未领取的工资条
三、
我的颈椎在键盘上坍缩成
六层砖砌拱券
每个字母键都是烧制的陶土
指纹与指纹在数据流中相认——
那些被回车键截断的叹息
和吊塔折断的尾音
正在二进制深渊底部
焊接同一副铁质骨架
四、
当最后一个句号滚入砂浆
我们同时摸到墙的体温
他砌的砖长出青苔时
我的文字正在长出钢筋
指纹在砖与纸的褶皱间洄游
有人用混凝土浇筑十四行诗
有人在excel表格里
为每块砖头编号存档
五、
吊塔把夕阳焊进地平线时
所有未完成的建筑都开始摇晃
稿纸在风中掀起砖砌的浪
我们终于看清彼此的脸——
那些被月光漂白的指纹
正在成为大地最新的掌纹
2025.2.19
【 典 当 契 约 】
纺织机咬住十八岁的月光
绞碎成线团
我缝制华服一千零一夜,针尖
渗出露水
直到金纽扣缀满陌生人的婚宴
魔鬼在袖口绣上暗纹
三更的油灯忽然摇曳成绿焰
合同第三页夹着枯萎的鸢尾
签字笔吮吸静脉
他们说我指节渗出的是红漆
而公证处的钢印
正在吞吃所有指纹。蝴蝶骨裂开时
飞出纸钱般的契约
有人用我的名字抵押了春天
母亲的眼角膜开始生锈
父亲脊梁
被白蚁蛀空成朽木
债单在门楣繁殖,长出带刺的藤
魔鬼把活人装进礼盒
丝带捆住咽喉,蝴蝶结是勒进动脉的
死扣。地窖深处
铁链正锈蚀着生辰八字
每当子夜钟摆裂开缝隙
就听见无数个我
在债据背面用鲜血签名
二十年前的纺织声
还在耳蜗里结茧,而所有丝线
突然勒紧脖颈——
这具躯体早被盖上火漆
作为活祭品,送往永不到达的黎明
2025.2.20
【 弓 】
檀木在火里拧出最后一声叹息
年轮便成了我的脊椎
牛角与筋腱在时光中发酵
指纹在年轮里迷路,留下
交错的龟裂。我的身体里
沉睡着一整个山谷的回声
月光在弦上搓出银丝
候鸟掠过时,绷紧的弧线
正把某个黎明折叠成箭镞的形状
那些被风干的唾液与誓言
正在弦槽里结晶,像琥珀
裹着尚未成型的闪电
有人用虎口丈量我的伤痕
指腹抚过年轮凹陷处,那里
雪原正在崩塌。松香渗入骨髓时
我把自己弯成祖先的眉骨
绷紧的神经末梢上,悬着
九十九座迁徙的帐篷
当箭矢呼啸着撕开晨雾
空,突然在我体内膨胀成巢穴
羽毛在虚无处盘旋
血从弦的裂缝渗出,沿着
月相涨落的轨迹,漫过
所有未曾命中的靶心
如今我斜倚在星图的夹角
听见自己发出落叶般的脆响
有人把折断的箭杆重新削尖
插入另一棵树的年轮深处
而候鸟正穿过我的空洞
把整个天空拉成满月
2025.2.25
【 我 原 本 就 是 不 往 人 群 里 走 的 人 】
年轮在皮肤下暗涌时
树根正把整座广场切割成碎玻璃
影子们列队迁徙
而我始终是那只被候鸟遗弃的羽毛
苔藓在额头写下绿色的遗嘱
白蚁啃食着视网膜的胶片
每块骨头都在播放默片——
冰层断裂时
被遗忘的船正在成为自己的岛屿
有人用指纹兑换硬币
我却在口袋种植蕨类植物的孢子
当霓虹切开黄昏的动脉
我的静脉里漂着松果
时间在琥珀中发酵成陈旧的雷声
人群是不断增殖的镜子迷宫
我的瞳孔始终悬挂在回廊之外
用月光编织绳梯
垂入井底打捞那些溺水的晨星
眼看着马路上
坍塌的三观
被碾压一地惨不忍睹
做了凤凰的乌鸦,翅膀
沾满纸醉金迷的腥臊
任性狂欢
沦为奴仆的主人
抛家舍业颠沛流离
四方流浪吞冰咽雪
有钱就是爹,有奶就是娘
庙堂内外不仁不义的狗苟蝇营
日夜勾肩搭背尔虞我诈
朝野上下不忠不孝的乌合之徒
站台时尚疯疯癫癫张牙舞爪
被沦丧的五千年文明泪流满面
我痛不欲生
更悲哀的是
我和我的同道看到了,却改变不了
所以我现在只能远离人群
我原本就是不往人群里走的人
如今让自己边缘化,只为
生性原本就不带一丝奴颜媚骨的自己
留住终生仅存的这份尊严
不负轩辕期望
不负伟人教导
不负龙的传人的使命与担当
沉默像牡蛎在胸腔里结晶
盐粒与珍珠交替生长
当潮水退去
且看裸露的礁石正在用裂缝
拼写上古鲸群的密码
我搬运自己的阴影砌墙
青砖缝里渗出蝉蜕的呐喊
那些未寄出的信在血管里
长成珊瑚
用枝桠刺破所有通向喧嚣的航道
大地开始收拢褶皱时
我正数着掌纹里的陨石坑
每个凹陷处都蜷缩着
未被驯服的彗星
而我的脚步声始终悬在钟摆与钟摆之间
成为永远无法抵达的
下一声回音
2025.2.27
【 太 阳 一 落 】
太阳一落
世道骤变
钟摆的裂缝里渗出第一滴暮色
黄昏是一粒失效的药片
溶解在瞳孔深处
影子们开始编织自己的裹尸布
细密的针脚刺穿沥青路面
路灯尚未亮起时
所有轮廓都在溶解成液态的琥珀
候鸟喉咙里结着去年的冰
它们把迁徙的路线刻在肋骨内侧
每一声鸣叫都让天空更低一寸
直到翅膀划开云层 渗出铁锈味的星光
潮水褪成灰烬后
沙滩上爬满月亮的毛细血管
我们曾把誓言埋进盐粒深处
如今贝壳张开空腔
吐出半截风干的春天
废墟在第七次涨潮时浮出地表
石膏像的裂纹中涌出蝴蝶
它们鳞翅上沾着上个世纪的磷火
飞过之处 铁轨生出铜绿
时针在玻璃穹顶下蜕皮
有人在暗处焚烧年轮
灰烬飘成雪 覆盖所有未愈合的伤口
当瓷器般的寂静漫过喉管
指纹在黑暗中发芽
我们终于学会用沉默浇灌彼此的深渊
而黎明尚在光年之外打坐
盐粒从伤口析出结晶
候鸟衔着未燃尽的星子
等钟摆吞下最后一粒暮色
所有溃散的暗涌都在等待
某片羽毛轻轻撬动凝固的岩浆
2025.2.28
【 夜 幕 降 临 】
天空是一块冷却的烙铁
余晖正在被抹去指纹
第一颗星刺穿天鹅绒时
蝙蝠的抛物线切开教堂尖顶
钟摆吞下整座城市的棱角
而路灯正在吐出锯齿状的昏黄
萤火虫提着灯笼勘测经纬
在柏油裂缝处标注虚线
苔藓爬上消防栓的喉结
暗流在排水管里练习复调
此刻有人推开锈蚀的防火门
铁链摇晃出青铜编钟的尾音
霓虹开始分泌粘稠的糖衣
橱窗模特瞳孔泛起磷火
流浪猫用胡须丈量围墙缺口
它的影子突然膨胀成美洲豹
行道树正在褪下蝉蜕的盔甲
露珠在草叶上重新开始受孕
失眠的窗户吐出烟圈
电梯井深处传来潮汐
混凝土长出珊瑚的触须
中央空调吐出远古季风
而月亮这个永恒的窃听者
正在云层背面复制所有电磁波
猫头鹰转动加密的瞳孔
松果坠地引发微型雪崩
地下铁啃噬着岩石的神经末梢
末班车碾碎最后一片梧桐叶
此时所有钟表突然停止游动
黑暗正在分娩新的计时法则
2025.3.2
【 致 敬 自 己 】
三岁时的影子正在甲板融化
盐粒从指缝漏向深海
潮汐在耳道深处堆积年轮
你的骨骼在体内翻译风暴
每一个音节都是锈蚀的锚链
咬住未曾启航的港口
镜中人在第七次迁徙中走失
你替自己缝补瞳孔的缺口
用指纹拓下所有迁徙的路线
当月光在床单上发霉
裂缝里游出银色的蝌蚪
向虚无处递交液态的遗嘱
锁骨间悬挂着未拆封的雨季
掌纹裂开时
候鸟正搬运着更北方的雪
你用碎玻璃校准脊椎的纬度
在每一处错位的关节里
埋下反光的矿石
三十七根火柴在颅骨内自燃
灰烬砌成瞭望塔时
你终于看清自己如何
将海平线折叠成纸船
所有的浪都退向瞳孔深处
成为盐,成为未曾说出的祷词
树根在血管里破解莫尔斯密码
心跳是深埋地下的编钟
青铜裂缝里渗出琥珀
你终于学会用伤口酿酒
把溃败的旗织进皮肤
当黎明切开夜的断面
你已成为自己的父亲和遗物
2025.3.3
【 向 世 界 告 别 】
最后一粒黄昏卡在钟楼的齿轮间
候鸟正在迁徙它们的喉咙,羽毛抖落
成为地图上无法标注的灰烬坐标
我数着肋骨间的苔藓年轮
发现每一圈都生长着未曾寄出的信
潮水退去时,沙滩上长出新的掌纹
浪花反复擦拭着礁石的遗嘱
有人把姓氏折成纸船
任其漂浮在逐渐缩小的瞳孔里
而灯塔始终在吞咽自己的光
博物馆的玻璃后,恐龙脚印正在溶化
成为地质层深处的一滴墨
考古学家在泥土中翻找着
我少年时埋下的蝉蜕,却挖出
半截青铜的呼吸,锈迹斑斑
候车厅的长椅吞食着迟到者的影子
时刻表在锈蚀中长出霉斑
有人把车票揉成纸月亮
塞进即将关闭的瞳孔闸门
铁轨震颤着,把告别锻打成环形山
极光垂落如悬垂的输液管
冰层下,远古细菌在复述密码
我解开鞋带系成的所有绳结
却听见岩层深处传来
未曾降生的婴儿啼哭,清澈如钟乳
此刻所有钟摆停在四十五度角
风在空酒瓶里酿造琥珀
候鸟带回的异乡沙粒
正在我掌心发育成新的星座——
那些被抹去的地址重新闪烁
像散落在黑绒布上的碎钻
而我的指纹正缓慢蒸发成云图
2025.3.4
【作者简介】
木弓,本名燕相强。另有笔名汉竹、斯谦等。字翼良。世隶耕。游牧者。曾在汇河岸边牧羊,现在秦岭脚下放牛。捧一盏心灯照夜路,送一缕微光慰牛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