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我是一个平凡的人,平凡人的人生大致相同,没有大起大落的人生戏剧,也没有大风大浪的崎岖人生。始终是一只为生活而奔忙,努力爬行的乌龟,也可能是一只坚持飞行的笨鸟。这些见闻和记录,或许不是我自己,但却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谨以此书献给我热恋的家乡和埋在家乡土地里的亲人,或许他们可以感受到我用文字记录他们曾经历了的事情。乡里人热爱乡村,也是乡村这片土地上最质朴的儿女。在这片土地上,我们与亲人相遇,又以亲人的名义相认,即便没有血缘,却有着同一块土缘。
一,鸡命的孩子
我不属鸡,却是鸡命的孩子。
1969年元旦刚过,父亲在大队办公室写了一夜红红绿绿黄黄的标语,标语的内容全是主席语录。因为人民公社要在我们堡子底村开学习领袖语录大会,父亲是村里的村医,也是支部委员,政治任务父亲从来不敢慢待,他和他的亲密伙伴阿贵叔两个人熬了整整一夜,三个偌大的树墩子被他们两个架在大队部的院子烧成一堆灰,驱寒取暖。本来就很消瘦的父亲,脸颊更加消瘦了一些。天亮了,那一沓五颜六色的标语
被他们整理好。等早饭过后让村里的民兵张贴。
大约刚到八点的样子,饥肠辘辘的他们想要回家拿一些红薯来烤,从小路南岭上回家,刚踏入我家老屋院子,就听见婴儿响亮的哭声。父亲呀的一声,他险些忘了一件大事。急忙对阿贵叔说:“吃不成了,你先回,我家老四出生了”。
母亲是听完一声长长的公鸡打鸣声中生下了我,但我的出生绝对与鸡鸣无关。
元旦刚过,还没过阴历年,按阴历的属相应该是猴,我的属相应该是猴。
我是母亲的第四个孩子。
母亲和父亲的婚姻是爷爷和奶奶包办的婚姻。据说是父亲考上学校后在陕北一家医院工作时,爷爷托识文断字的外公写信把父亲“骗”回来,刚好适应了当时国家政策,把医疗卫生工作重点放到农村去。父亲就成了村里的人物,会看病,会写字,尤其会写毛笔大字,加上又是党员,底子硬,根子红,一时间便成了村子里的核心人物。婚后六年时间,先后生下了前面的三个哥哥。
由于父亲是大医院下来的医生,而且是全科医生,接生这件事情他在延安的医院是经过专业培训了的。娴熟的接生技术在我们村庄方圆二十里传为佳话。
在父亲之前,我们村一代都是接生婆接生,贫穷落后的北方农村,封建迷信的思想根深蒂固,人们把生孩子认为是一件带着秽气的事情,妇女临产,根本不懂得消毒和助产,当孩子降生时,用剪刀或者瓷片将小孩的脐带剪开,黑棉线顺便扎一下。愚昧而落后的接生方式,造成新生儿破伤风(四六风),产褥热等等,而且发病率也很高,孩子夭折或者生娃死亡的情况时有发生,但人们认为是天意或者命中注定的。
父亲从陕北回来后,加上国家越来越重视农村卫生工作,父亲的技术得到了方园二十多里各个乡亲们的认可。
他被县上抽调去为全县农村卫生员做培训,加强改善农村生育条件,培训接生员,减少分娩危险,保障母子平安,常常在村里写标语:怀一个,生一个,生一个,活一个。父亲精湛的产科医术在当地传为佳话。
能培训别的接生员,自家新法接生和消毒工作肯定会做的更好一些。
母亲对父亲的工作更是万分支持,在这个贫穷的家庭里,父亲是这个家庭的主宰者。尽管前面有三个哥哥的降世,怀有身孕的母亲却从来不拖父亲的后腿,临生时还挺着笨笨的身子干着力所能及的农活。
“我,我只觉着肚子不太舒服,没想到他出生的这么快”母亲指着哇哇大哭的我,艰难的对刚踏进家门的父亲说,早在父亲回来之前,奶奶和二妈她们在房间里不知所措,奶奶安抚着母亲,一心只盼望着父亲早点回来,嘴里喃喃的说到:“四娃子来世上太快了,四娃子来世上太快了”。二妈身怀有孕,也快到了生产的月子,赶忙蹲在灶火下面烧热水,奶奶把包我的小包裙捂热,父亲打开从不离身的药箱,药箱里有常用的药品和器械,虽不多,却很全,足够应付急救和急用的病患。父亲点着酒精棉球,那把亮晃晃的手术剪在酒精火焰上烤了两分钟后,用碘酒和酒精对母亲和我进行消毒,将我和母亲分离。我哭累了,在奶奶热腾腾的包裙里安静的睡去,尽管天气很冷,经过烘烤的包裙却很热。
我的降世家人们已经不再那么兴奋,因为是老四,家人们欢喜的心情已习以为常了,奶奶说我很丑,但我的长相轮廓特别酷似父亲,唯一的遗憾就是:又是个男娃。因为我前边是三个哥哥,家人倒是希望我是个女娃,没想到又是个男娃。父亲说不管男娃女娃,来到世上就能长大,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没有半点嫌弃。
我出生的那一刻,那只打鸣的公鸡却遭了殃。因为母鸡要下蛋,可以免于一死,公鸡除了打鸣,还和母鸡在院子里争着刨食吃。爷爷在它打鸣之后,就套住了它。此时怀着粗笨身子的二妈已经烧开了热水,公鸡已经被爷爷放了血,爷爷在盆中正拔鸡毛,说是要给母亲补补身子。
这只打鸣的公鸡母亲生我后唯一吃到的荤腥。
尽管母亲在外婆家是唯一的女儿,在怀几个哥哥的时候,外公外婆也常常接济我家,那也无非是一些玉米和黑豆红薯之类,极少的时候是外婆用头巾包着几个白面馍送到我家,母亲舍不得吃,让父亲吃,父亲也舍不得吃,让爷爷吃,爷爷更舍不得吃让给奶奶,奶奶又把这白面馍掰成几块一家十来个人,分两三个白面馍吃的兴高采烈。
我的降生父亲忙的还没来得及给外婆他们通知。
爷爷和奶奶看到母亲接二连三的生孩子,身子快被我们这些崽儿吮干,原本匀润的母亲明显比以前结婚的时候清瘦,一只大公鸡炖了一大锅鸡汤,盛在盆子里,每顿喝一点,爷爷说天冷,放不坏。
这年月养鸡不像前几年,前几年政策严的很,人都吃不饱,谁还敢养鸡?公社化后来管的宽松一点了,爷爷和奶奶才敢养几只鸡,公鸡不敢多养,一只用着打鸣和给母鸡掐蛋,另外多养的则是根据家里是否有小孩出生,用作给大人补身体用。
母亲尽管喝着鸡汤,但还是没有奶水,奶奶用汤匙蘸着白米汤,在自己的嘴唇上试试,不烫,再轻轻的喂给我。大概是没有糖的缘故,清清的米汤寡淡无味,我无意识的不张嘴,细细的干嚎,弄得奶奶也没办法,直说我是个“娇股子货”
母亲暂时下不了炕,也很讨厌我的哭声,喝了鸡汤的她还是没有奶水,于是生气的说到,大公鸡都白杀了,这“娇股子娃”还这样哭,长大肯定是个鸡命,刨食吃的货。
寡淡无味的米汤自然刺激不了我的味觉,我饿了,还是不肯吮吸米汤,奶奶奇开异想的在米汤里撒了一点盐巴,这才逐点刺激起我的味觉,开始吮吸起米汤来。
我的哭声随着淡淡咸味的米汤减少起来,但还是动不动就哭,拉屎哭,尿布湿了也哭,稍不随意也哭,甚至没有任何理由都要哭几声,令人十分讨厌。父亲白天忙完村上的事情,晚上回来便和母亲一起照看我。
人啊,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其实早已命中注定,端什么碗,吃什么饭,做什么事。刚出生的我,动不动就哭,是因为饿,也是本能的表现,这时的哭声,是最基础劳动的需求。
后来,懂得周易会看八卦的外公说我的命是土命。正好我出生时家里的公鸡那一声长长的打鸣,我才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外公说这孩子不属鸡,却是一只刨土吃的鸡命。
父亲抱着我,摇摇晃晃,我刚要哭,被父亲一阵摇晃,哭声瞬间止住,于是在我要哭的时候,便摇一摇就不哭了。
一家人,父亲挣得工分最多,每天一个一个劳动日。父亲不但要忙着给村里人看病,因为村里不管是谁家有头疼脑热都离不开他,还要出色的完成政治任务。他是村委班子里的核心成员。母亲说他很忙,一天到晚不是看病就是领导村人们一起学习三忠于四无限。
忠于领袖,忠于思想,忠于领袖革命路线,对领袖要无限热爱,无限敬仰,无限崇拜,无限忠诚。有时候把写不完的标语和语录带回家,晚上在昏暗的油灯下,父亲写,母亲在前边给他拉着纸,墨迹未干,不能让墨水流了字体变形,写完,父亲才抽空会抱这我,在屋子里摇摇晃晃跳起了舞蹈。
母亲对父亲的忙碌没有半点怨言。家里有爷爷奶奶和二妈他们。当我再次哭闹的时候,他们便学着父亲的样子摇起了我。我也在摇晃中停止了哭声,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的说:这娃真娇,再哭就扇你这娇股子!顺便在抱我的抱裙上轻拍几下,拍是疼爱的假拍,而我却是娇气的真哭。
我们家好不容易出一个像父亲这样的人,能走到村里人面前,爷爷也是一种荣光,母亲更感到是一种荣耀。因为父亲有文化,有技术,是个干大事的人,家里不能拖他的后腿。
作者简介:薛宇星,男,渭南华州人,中共党员,肛肠专科医生,擅长肛肠疾病的诊断治疗与手术,在本专业有一定造诣。业余喜欢文学,音乐等,有多篇小说,散文,诗歌发表于各大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