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荐评】
《月亮山下》是一部厚重且扎实的长篇,作者在近乎原生态的书写中带给人的是对社会、人生和人性的深入思考。语言不加雕饰,甚至有些直白,但这并不影响作品本身的质地与份量。有条不紊的叙述,使人物与事件均有迹可循,而丰富的阅历与对真实细节的敏锐捕捉,又使作品显出了浑厚真实的样子,不禁使人对这块土地,与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民众产生浓厚兴趣。
——著名作家、火会亮,宁夏作协副主席,《朔方》执行主编。
第四章
让周思甬感到难以承受的,不只是各种繁重的农活,还有家里当下急需解决的两个难题:一是磨面的石磨,一是水窖。
没有石磨,磨面的问题没办法解决。
父母去年下放到榆树湾一年多来,都是借别人家的石磨磨面。可是,借别人家的石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因为所有劳动力白天都在生产队搞生产,磨面基本上都是在中午或晚上散工后加班进行的,你借人家磨子时往往人家也在磨面,在时间上经常发生冲突。即便是借上磨了,也会干扰别人休息。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周家是右派家庭,社员都不大愿意将石磨借给他们。很多人担心别人说跟右派家庭走得太近了,政治思想觉悟不高,立场不坚定,路线有问题。原来磨面的事只好由周思甬父母抽空干,现在周思甬回来了,磨面的事就由他替父母亲承担了。
通过这段时间跟着何凤治拉架子车,他们两个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了。周思甬说到借石磨的事,何凤治爽快地答应了,说:“以后磨面就来我们家,不管你什么时候来磨都行。因为我们家只有我和我妈两个人,粮食也不多,加上我力气大,磨面快,石磨经常闲着。我也不怕别人说闲话,我是贫农成分,干的又是生产队最累最苦的活,谁能把我怎么样?”
石磨的事暂时就这样解决了,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自己终究要有自己家的石磨。但目前不行,经济条件不允许,置办一合石磨听说要四五十块钱。
何凤治真是个好心人,他不但为周思甬解决了借石磨难的问题,还经常帮周思甬磨面。周思甬长了这么大,从来没有进过磨坊,刚推了没多少圈,就感到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何凤治看到这种情况后,就让周思甬缓着,主动帮着周思甬磨面。何凤治家的石磨又大又厚,仅次于油磨,一个人推起来特别重,力气小的人只有把磨棍加到最长才能推动。何凤治人高马大,力气也大,推起石磨来很轻松。他的身子左侧紧贴着磨台,别人走一圈需要十几步,而他走一圈只需要七八步。磨盘随着他的脚步快速旋转,面粉从磨缝里沙沙地往外冒。
每当这个时候,周思甬就感激地说:“何大哥,你休息一会吧,让我再来试试。”
何凤治说:“你还是别再试了。推磨这活儿也要从小锻炼,我从十几岁就开始跟着姐姐帮大人推磨了,已经习惯了,我就是把眼闭上也一样走这么快,根本不感觉晕。我现在只愁没有粮食磨,但推磨的活我不怕。你不要着急,慢慢来,过段时间适应了就好了。”
周思甬一家被何凤治的举动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周思甬母亲为感谢何凤治,烙了几个纯豆面的馍馍送到了何凤治家,何凤治的老母亲说什么也不要。周思甬母亲耐心地解释说:“大嫂,你就收下吧,我知道你儿子饭量大,家里的粮食经常不够吃。我听我儿子说,他每天出工不拿干粮,吃点生粮食充饥。他还帮我们家磨面,那都是费力气的活。我今天特意做了几个纯面的馍馍,让凤治能吃饱一顿,不然我们全家心里过意不去。”
何凤治母亲勉强接过了馍馍,感动得两滴热泪从又红又深的眼眶里滚落了下来。
要说,比石磨更紧迫的事,就是水窖了。
这里属于苦水区,人畜饮水都是靠窖水。离榆树湾十几里路有个叫甜水沟的地方有一眼泉水,说是甜水,其实也是苦咸水,人勉强能吃罢了。到甜水沟担一回水来回需要三个多小时。一般情况下是没人到甜水沟担水的,除非自己家水窖里没有水了,才会跋山涉水地去担苦咸水。有人调侃说,这里是一碗油换不出一碗水的地方。家家户户把饮水的事看得相当重要,每家都
在自家的水窖盖子上锁着一把大锁,生怕别人偷了自家的水。给女儿找婆家时,不问男方家经济状况如何,先问对方家有没有水窖。
这里的人一辈子都不洗澡。男人大多数一年三百六十天几乎不洗脸,除非走亲戚时逼迫象征性地洗一次脸。不是这里的人不讲究卫生,而是没有这个条件。为了省水,女人做饭时舀半碗水洗手,用洗过菜的水沉淀后洗锅,洗锅水再沉淀后喂猪喂家禽。水多次被重复利用,没有一点浪费。
周思甬的父母来到这里的一年多,家里的饮用水都是在各家户用一担窖水一毛钱的价格买的。如果遇到干旱季节,窖里储存的雨水快用完的时候,一担窖水一毛钱也没人肯卖,老两口只好去十几里外甜水沟担苦咸水,有时候以一担五毛钱的价格让别人替他们担一担苦咸水。
没粮吃不行,没有水吃照样日子难过。早上刷牙晚上洗脚,这些很平常的生活习惯,现在却成了一种奢望。
这段时间,何凤治家的水窖也干涸了,何凤治便与周思甬结伴去甜水沟挑水。何凤治力气大,他挑水的桶比别人家的桶能大一倍,而且十里路的路程中途不休息。何凤治家人口少,他每次便主动将挑来的两大桶水给周思甬家,把周思甬挑来的两小桶留给自家。
何凤治家的这口水窖已经有几十年了,是他父亲年轻的时候打的,时间久了窖壁出现了裂纹,虽然进行了几次补缝维修,但仍然漏水,储存的雨水时间不长就渗没了。今年又遇上了大旱,没有雨水及时补给,何凤治家虽然有窖,但吃水也存在很大困难。何凤治与周思甬两个人挑水是十分艰苦的,他们白天在生产队参加农业生产劳动,都是在吃过晚饭后在夜里去挑水。去甜水沟的路特别难走,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一会儿又过河,他们俩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往往挑回来的水洒成了两半桶。
有天晚上,天空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夜色特别黑,伸手不见五指。他们挑着水快到家的时候,周思甬脚底下一打滑摔了一跤,两只水桶从陡坡上滚到了沟底。他们两个沿着水桶滚下去的方向到沟底找水桶,结果在漆黑的夜里摸了一晚上也没找到水桶。等到天亮才发现,两只水桶在陡坡上滚落时被摔碎了。他们两个将散落在沟坡上草丛里的桶板、桶梁、桶底和箍圈一件件地找到拿回了家。
何凤治和周思甬披星戴月挑水的艰辛,坚定了他们两个人打水窖的决心。就在摔碎水桶的夜里,周思甬一边摸索寻找着水桶,一边给何凤治说:“何大哥,我看经常在十几里路上挑水也不是个办法,咱们能不能自己打一眼水窖?”
何凤治咂吧着嘴,过了好一阵才慢腾腾地说:“老弟啊,我早就有打一眼新水窖的想法了,但一直推着没有打,原因是打一眼水窖不是说打就能打成的事,真的是太费事了。一是需要技术,二是需要劳力,三是需要时间。”
周思甬问:“打一眼窖需要多长时间?”
何凤治不假思索地回答:“最少得两个来月。”
周思甬又说:“何大哥,在这么远的路上挑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咱们咬牙辛苦就辛苦两个月,打一眼水窖就基本上把吃水的问题解决了;不然像这样白天劳动晚上加班挑水,人实在受不了。干脆,咱们两家合伙先打一眼水窖,暂时解决燃眉之急,以后有条件再打一眼水窖。”
何凤治思谋了一会儿后说:“行,只要你有这么大的决心,咱们两家就暂时合打一眼水窖。是这,这一眼水窖先打在你们家院子里。我们家还有一眼裂了缝的破水窖,我再修补一下,如果早晚有一场大雨,存上些水暂时吃着。等咱们第一眼水窖打成了,咱们再给我们家打一眼。”
周思甬点了点头说:“好吧,新打的窖两家都用,打到谁家都一样。不论打窖多么辛苦,我一定坚持到底。”
何凤治接着说:“打窖的事晚上干不了,只能放在白天,咱们两个就利用中午时间打窖,晚上加班挑水。辛苦两个月时间,一鼓作气,把窖打成咱们就轻松了。”
打窖的事他们两个说干就干。第二天中午,何凤治左手提着一个小布包,右手拿着两根小木棍和一段细麻绳,来到了周思甬的家。他们根据院子风水的配合要求,北方壬癸水,先在院子的北面确定了打窖的位置,然后何凤治在地上钉了小木棍,将细麻绳拴在木棍上,在麻绳另一端也拴上了小木棍,之后拉紧细麻绳绕着转了一圈,在地上画了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圆。何凤治从布包里取出了香蜡纸表,在圆圈中间烧几张黄表,插上三炷香,点燃了基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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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郑重申明:目前凡从各个网站买到的长篇小说《月亮山下》均为盗版书,凡通过我本人微信号买的书,都有我本人的签字盖章。)
周思甬母亲为祝贺打窖的开工破土,特意用新麦子面做了一顿干拌面,也顺便招待一下打窖的匠人何凤治。何凤治放开了肚皮,一顿吃了八大碗。
吃完后打了几个嗝儿,说:“啊呀呀!今天我总算是吃了一顿饱饭。”
周思甬家的水窖正式开工了。
打水窖大致分为五个步骤:第一步是挖窖坯,第二步是挖马眼,第三步是打红胶泥,第四步是挂胶泥,第五步是槌窖壁。
实际上,何凤治是打水窖的好手,因为他父亲是打水窖的老把式,他十五六岁就跟着父亲给别人家打水窖,父亲打水窖的手艺潜移默化地传授给了儿子。何凤治父亲去世后,他单独已经给别人家打了好几眼水窖了。
开工的第一天吃过中午饭,何凤治从家里拿来了一把短把铁锹、一把小䦆头、一把铲子、一只木榔头,这几样东西都是他打窖的专用工具。何凤治用小䦆头沿着在昨天画好的圆圈上挖了一圈,这就是窖口的大小,然后直直地往下挖。刚开始因为深度较浅,把挖的土直接用铁锹撇到了地面上。何凤治在下面负责挖窖,周思甬在地面上负责把土转运到离窖口十几米之外的地
方。如果挖上来的土不及时转运到比较远的地方,堆积在窖口周围会将新挖的窖压塌,很可能会发生安全事故。
何凤治计划这眼新窖的尺寸是“一丈三头亭”,也就是旱窖的深度是一丈,水窖的深度是一丈,缸口直径也是一丈。打这样大的一眼水窖最多能储存二十方水,如果折算成斤数就是四万斤左右,基本上能够保证三四口家庭一年的生活用水。当何凤治和周思甬想到两个多月后他们两家就有这样一眼水窖时,心里乐滋滋的,心劲特别大,铆足了劲儿,每天中午不休息加班打窖,也感觉不到疲乏。
当窖挖到一丈深的时候,窖里挖出的土再也不能直接撇到地面了。这时,他们就在窖口上安装了一个辘轳,将挖的土用筐子吊到地面上。这样挖窖的速度就慢了下来。为防止把窖挖偏,出现一面多一面少的情况,他们挖一会儿将线坠挂到窖口正中间,用尺子量一圈,如果发现中心偏离时便及时纠正。
何凤治的确是个打窖的能手,他挖窖一是凭感觉,二是靠眼力。当每次用尺子量时,基本上没有大的偏差,这都是在打窖的过程中练就的硬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果没有长期的磨炼和经验积累,掌握这样娴熟的技术是不可能的。
经过大约二十天时间,水窖的土坯顺利完成了。水窖的形状实际上是由两个圆台组成的,旱窖小圆在上面,大圆在下面,水窖也就是装水的部分,大圆在上面小圆在下面。
水窖这种形状结构是很合理很科学的,这是人们在长期的劳动实践中慢慢摸索总结出来的经验。之所以将窖挖成圆形,因为圆形周围的张力是一样的,这样防止了窖水因受压不均匀使窖壁出现裂缝或垮塌现象。
水窖的土坯完成后,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挖马眼,为下一步挂胶泥做准备。
每一只马眼有三寸高,四寸长,六寸深,而且是外口小里面大,稍向下倾斜。
这样的马眼是为了防止胶泥脱落。马眼的行间距都是半尺长,按照品字形布局。挖马眼的技术要求不高,也不太费力气,这个环节由何凤治和周思甬两个人同时进行,所以速度也比较快,没几天时间挖马眼的工作就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打胶泥了,这是一项繁重的体力活。打窖用的红胶泥是用上等的红黏土制作的,由于附近没有这种特殊的红黏土,一直要到五六里路远的红土沟去拉。生产队的牲口是借不上的,何凤治和周思甬两人还是利用中午的时间,借了队上的架子车,每天拉两车红黏土。要七八天才将所需要的红土拉了回来。
接下来,打胶泥的工作便开始了。先将红黏土在太阳下面暴晒好几天,再用水进行充分浸泡,等红黏土完全泡透后,用木榔头进行反复捶打。这项工作需要进行好几天,将红胶泥捶打得越细腻越好。当红胶泥捶打到一定程度后,把用榆树皮和胡麻籽熬制的水掺入胶泥中,再继续进行反复捶打,让榆树皮水、胡麻水与红胶泥充分混合,以增加红胶泥的密度和柔韧性,这做出来的窖壁既不会裂缝,也不会渗水。
何凤治的母亲和周思甬的父母亲看到两个年轻人太辛苦了,三位老人也加入打胶泥的工作当中。人多力量大,他们两家五个人齐上阵,打胶泥的任务也较快地完成了。
何凤治和周思甬两人给打好的红胶泥用树枝搭了凉棚,又在胶泥上盖了一层野草,防止红胶泥水分散失,使红胶泥变脆,影响打窖的质量。
之后,就到了紧张的挂泥阶段。挂泥是个比较慢的活儿,也是个技术活和细心活。如果太仓促,胶泥挂得薄厚不一致,导致窖壁薄厚不均匀,最后会造成渗水现象,这样会使整个打窖工作前功尽弃。他们先把打好的红胶泥扔到窖底,然后两人同时下到窖里,由周思甬搓泥棒,何凤治负责挂胶泥。
将红胶泥搓成小碗口粗一尺二寸长的泥棒,泥棒一头塞进马眼里,露出的红胶泥用木榔头砸平,形成窖壁。大约一个星期,挂泥的工序才算完成了。这活儿干得很扎实,质量不错,何凤治感到很满意。
挂泥这项关键环节完成后,又转入了后续的捶打窖壁工序。这项工作虽然不太辛苦,但耗费的时间很长,一般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每天下到窖里,将榆树皮和胡麻籽熬制的水均匀地洒到窖壁上,然后用木榔头进行反复敲打捶实,让窖壁上的红胶泥慢慢变瓷实,最后达到不渗水的程度。这样打出来的窖不漏不渗水,储存的水不发臭,没有异味。这种打窖的办法是千百年来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
人常说,久旱有久雨。正当周思甬家水窖大功告成之时,一连下了四五天珠子雨,家家户户都忙着往窖里放水。何凤治尤其操心往新窖里放水的事。因为是新打的窖,第一次往窖里放水时,不能一下子开足水眼,只能用小水往窖里慢慢地流,让水位逐渐增加。也不能将水窖一次性放满,并且要进行仔细观察,随时看有没有漏水的地方,还要看新窖的承受能力如何。通过他们昼夜不停地一边放水一边观察,最后将水窖放满了。又经过十天左右的仔细观察,没有发现有渗水现象。
何凤治和周思甬两人辛苦了两个多月打的水窖大功告成了,质量没有任何问题。他们两个手扶着窖台往下看,清亮亮的窖水将他们两个人清楚地照在了水面上。
终于有了一口属于自己的水窖了!
周思甬觉得,在这样的地方,有一口水窖,日子已然很美了!
董顺学,汉族,宁夏西吉县人,生于1955年10月10日。毕业于西北大学经济系。先后在西吉县二轻局、统计局、计划委员会、震湖乡政府工作。担任过地方国营企业厂长。从事文字工作四十余年,喜欢读书,热爱文学,积累了大量的读书笔记和丰厚的生活实录,创作过中短篇小说。退休后,经过三年时间的各项准备,用两年多时间完成了这部66万多字的长篇小说《月亮山下》,终以抒怀于文学为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