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重要原因,是革命现实主义诗风占据了诗歌的主流地位,而属于资产阶级后现代派的“九叶”诗人们,遭受冷遇是必然的了。
还有一个原因,此后的不久,杭约赫、袁可嘉、唐祈、唐湜、杜运燮等被打成右派,穆旦被打成现行反革命。
陈敬容本人也连遭打击,先是和犯了严重错误的丈夫蒋天佐离了婚。
说到蒋天佐,不妨多说两句。解放前,蒋天佐曾任中共南京市委宣传部部长,是著名的翻译家、文艺理论家、诗人。翻译过《荒野的呼唤》、《匹克威克外传》等多部世界名著。解放后,蒋天佐任文化部办公厅副主任。其实蒋天佐,并没有犯了什么严重错误,而是挨整被赶出北京的。蒋天佐的好朋友、著名作家楼适夷曾这样回忆:“天佐在文化部出了毛病。人谁没些毛病呢?反正有那么些爱整人的人,不整你这个,便整你那个。天佐一下子被整的狠,而且从此告别了北京。”
陈敬容的感情再一次的遭受打击。后因她父亲陈勖当过团总的问题,被下放到河北怀来农场劳动改造,一个时间段,和冰心同住一室。身体和精神遭受严重摧残。患上了严重心脏病。
1973年,她56岁,因病退休。变成了一位不折不扣的家庭妇女。
陈敬容晚年最艰难的时光,是在北京法源寺的一间房子里度过的。这间房子用木板隔开,她女儿沙灵娜一家四口住里间,年近六十、且患严重心脏病的的陈敬容住外间。
在法源寺的四年生活,充满了艰辛。她们住的房子,坐西朝东,西面没有窗子,东面是一堵高墙,终年不见阳光,夏天闷热,连阴天潮湿,冬天阴冷,没有取暖设备,每年的冬天她的手都会长冻疮,肿的像红萝卜。
1979年,为迎接从日本回国“探亲”的鉴真和尚坐像住法源寺,法源寺开始了大规模修缮。陈敬容被安排到了宣武门西大街16号楼居住。这套二十几平米的小房子在一楼,完全朝北,狭窄而阴暗,在这里陈敬容度过了生命中的最后10年。
虽然封笔不再写诗了,但会英、法、俄三国语言的她,却重新校译了《巴黎圣母院》、《安徒生童话选》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版本、翻译了《绞刑架下的报告》、世界大诗人波德莱尔著名的诗集《恶之花》等众多世界名著,对后来的作家、诗人们影响非常巨大。
以上这些,就是《致白丁香》诗中,她那“多难的青春”、“无情的秋冬”,“凋零在后面紧追”的真实写照。是《致白丁香》的时代背景和写作背景。
1979年,经历了时代变迁,62岁的陈敬容“日暮归来”写下了《致白丁香》。
这正是老骥伏枥、壮心不已,暮年的陈敬荣回归诗坛的宣言。她在诗中宣告:“凡是时间从你夺去的,/另一个春天全都要为你召回”这是何等自信壮美新出征前铿锵的宣言。
1979年到1989年的这十年,是她生命中最后的十年,也是最辉煌的十年。
1979年7月29日在陈敬容宣武门那个十数平米简陋的家里,杜运燮、杭约赫、郑敏、唐祈、袁可嘉等商量编选九人的合集的事,南北两群诗人才第一次见了面。第二次又见面时,确定了诗集的名——“九叶集”。寓意为,陪衬社会主义新诗之花的九片叶子。从诗集的命名中,还有着那种文化自卑的心理阴影。1981年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合集《九叶集》。
《九叶集》原定在上海出版社出版,没想到,出版前艾青在香港《明报月刊》上发表文章,称“九叶诗人”们的诗为“这是属于四十年代后期的像盆景似的园艺”的打压。艾青在诗坛有着不容小觑的话语权,这种带有“盆景”标签的指摘,使“九叶诗人”们惶惶。杜运燮表达了他的担心:“《九叶集》本来就有点吉凶未卜,现经一位大人物打了这么一棍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九叶集》还是在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从此,“九叶派”走入人们的视野,正式登上中国乃至世界诗歌的舞台。而载入中国现代文学史册。成为了一支重要的“承上启下”的力量,推动着新诗向前发展。对以舒婷、北岛、顾城等为代表的朦胧派的新生代的诗人们有着内在文化基因传承的渊源。显示了不容忽视的历史推动作用。
陈敬容在推动《九叶集》出版的同时,创作上在取得了半硕的成果。
1983年出版了诗集《老去的是时间》。
1984年出版散文集《星雨集》、
与诗友诗集合集《八叶集》、。
1986年《老去的是时间》荣获第二届全国优秀诗集奖。
陈敬容是中国现当代诗坛上最优秀的抒情诗人之一,是一位在中西诗歌艺术结合上有成就的诗人,是推动新诗现代化进程的重要诗人。
下面,我简单地来说说这首诗。
解读这首诗,首先我们要解读诗中七次出现的“白”所含的内容。
我们知道除朝阳和夕阳外,太阳都是白色的。王之涣的“白日依山尽”、李白的“白日落西海”、秋瑾的“白驹过隙感韶华”等等。而白色,正是把照在自己身上的阳光全部反射出来的一种颜色。以这特有的颜色属性,诗人不仅宣告自身的洁净和不屈的人格,还寓意着纯洁、热忱、赤诚之心。
陈敬容在短短二十行诗中,七次出现“白”,是罕见的。如果不是为了感情的需要,是绝不会做这种高危、高难的运用。因为处理不好的话,这首诗就失败了。
第一自然节三处,第二自然节一处,第三自然节两处,加上标题共七处。这七处表达了三种不同感情的爱。既爱己,爱诗,还有爱他,既对曹葆华的爱。
我们先来说题目《致白丁香》,这里的“白”,浓缩了强烈的三种爱的感情。致的含义,是致敬、致以……、致意。
第一自然节“一夜风雨摇落了无数/白丁香,你白色的珍珠!”
说到这里,我们拐个弯,先说说陈敬容这首诗的格式。对这种很少见的格式形式,大家可能有些不解。
我们知道,这首诗是她被边缘化三十年后写的第一首诗。对于视诗为生命的人,三十年后终于可以公开写诗了,潜藏了三十年的感情有多少需要爆发呀。只有用这种格式,才能更为挚厚地表达她的强烈的爱己、爱诗、爱他。
比如,刚才说的这两句,按照正常的格式,第一行应该是“一夜风雨摇落了无数白丁香”,第二行应为“你白色的珍珠!”
如果按这种正常的格式,就无法读出那种挚厚骨感的感情来。要想读出挚厚骨感的感情,第二行前,应再加“白丁香”。其实,在朗诵感情的节奏里,“你白色的珍珠前!”也应该有“白丁香”。这样感情才能爆发出来。因为“你白色的珍珠!”后,用的是全诗唯一的一个感叹号。完整的感情文字应该是这样的:“一夜风雨摇落了无数白丁香,/白丁香你这白色的珍珠!”这样虽然朗诵的感情有了,但诗句却不精练了。所以陈敬容来个一虾二吃,将“白丁香”放在了下一句前,既可和上一句相连,又可与下一句相接。
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一节中出现的两处“白”有着多么强烈不屈的自爱。
这一节还出现一处“白”,“终于盼来了一片莹白”。这里所出现的“白”,是她自爱和爱她的诗,以及她与诗的互爱。三十年来她所遭受的一切,她的诗也遭受了同样的一切。他和她的诗就像孪生的姊妹,同时的经风雨,同时不屈的活。同时的互爱,同有一颗洁白的心。这里的“莹白”,如果说诗人与她的诗还是在物质层面的互爱,那么,第三自然节中的“莹白”,却是诗人与她的诗的互爱就进入到精神层面了。过会我们再讲。
第二自然节只出现过一次“白”,不是直说,而是暗喻。就是这节中的第二句“我写过‘我爱单色的和寥落的生’”。
这里的单色,就是暗指“白色”。
这句诗,是她在1937年写的《断章》诗的最后一句。那首诗是这样写的“我爱长长静静的日子,/白昼的阳光,夜晚的灯,/我爱单色的纸笔、单色的衣,/我爱单色和寥落的生。”
她为什么把《断章》诗的最后一句又拿出来一字不动地放在《致白丁香》这首诗中呢?她写了那么多诗,为什么对四十二年前写的《断章》记的这么清呢?
答案很简单,是她想到了三十年来,同在北京而又不能相见的曹葆华,想到了四十四年前,她和曹葆华在北京的那些恩爱的日子。从而将一份爱藏在诗中。
刚才讲过,陈敬容1935年在曹葆华的资助下到了北京,正是曹葆华引领她走向了文学界、诗歌界。是她把青春洁白单一的爱给了曹葆华。如今,一切都“烟云一般飘去了”,随后就是经历了“多难的青春”。这里暗喻的“白”,是藏在她心底的对曹葆华的爱。
我们再来看第三自然节两处出现的“白”。“白丁香,我独爱你明净的/莹白,有如闪光的思维。”“莹白”,是她强烈的自爱和对所写的诗的爱。
刚才讲了,第一自然节中的“莹白”,是物质层面的表达,这节中的“莹白”“犹如闪光的思维”,则是写精神上的人格、诗格。
此外,我们还要注意到诗里出现的“三个寥落”和两个“清纯”的感情表达。第一个寥落和第二个寥落,出现在第二自然节,是指1937年她和曹葆华一起的生活。虽然有时感到“寥落”,但还是享受在长长静静日子里的,白昼的阳光,夜晚的灯。爱在单色的纸上写诗,穿着单色的衣的生活,还是幸福的,“青纯的天真”中,留下的是美丽而又幼稚天真的回忆。而第三自然节中,第三次出现的“寥落”却有着世事沧桑带着皱纹的感叹了。尽管经历了很多“风雨雷电”、“无情的秋冬”,依然有一份没有被玷污的“清纯”心。
有关这首诗的格调,网上是这样解析的“诗是从白丁香的愁怨写起。”我们很容易被这样的解析误导。
因为,丁香,在诗中的意象,是和惆怅、愁怨连在一起的。比如戴望舒“雨巷”中的那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就带着很鲜明的“丁香”的文化符号。
但是,陈敬容的这首《致白丁香》却没有丝毫的丁香愁怨的文化符号。即便是“寥落的生”或者“一片寥落”都被化解在“一片清纯”中。因为“寥落和清纯象孪生的姐妹。”我们可以根据我们所经历的人生百味,慢慢地体味这些。
再说,我们在读这首诗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白丁香的愁怨”呢?不仅没有,反而在“风雨飘摇”、“风雨雷电”、“无情的秋冬”的摧残中。读到了白丁香的骨感,读到了虽然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但都“烟云一般飘去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的潇洒。所失去的三十年,“凡是时间从你夺取的/另一个春天全都要为你召回。” 有着男性的气质、积极奋进向上的乐观的抒情言志和一纷洒脱。
陈敬容的这首诗里,体验与思想、情操与意象是浑然一体的。她永远追求着、憧憬着完美和具有新鲜的焦虑与渴望
她说:“我是带着战栗以寻找生命的人,——那也就是说,我寻找痛苦,河岸只有在通过了痛苦以后才甘甜地到来的真正的欢欣”。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