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店铺逸事
文/王伯让
朋友,你可曾去过扶风县那个名叫柳店铺的村子?倘若你从未听闻,更别说亲身前往,也别着急,我愿自告奋勇,以导游和主人的双重身份,带你一同前去游玩一番。
沿着省道西宝北线由东向西前行,在扶风县最西边与岐山县最东边的交汇处,坐落着六个自然村,它们聚集在一起,被统称为柳店铺村。或许这个村子和关中平原上众多的自然村落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和引人入胜的独特魅力。然而,历史的风尘掩盖着岁月的沧桑,动人的风景隐匿于时代的角落。倘若你未曾品尝过此地生长的五谷杂粮,未曾喝过此地老井中的甘甜井水,便很难像熟悉自己的手纹那般熟悉这里的一切,也很难知晓她背后鲜为人知的奇闻逸事。
说起柳店铺,就无法避开“柳树”。明朝时,由于这里地处扶岐交界,交通不便,过路客商常常走到此处时就已天黑月升,需要在此留宿一晚,次日再继续赶路。有一个柳姓之人察觉到商机,便在此开店招揽生意,为东来西往的客商提供食宿便利,于人于己都有益处,生意也逐步兴隆起来,盛况空前。
柳店铺分为柳东组和柳西组两个自然村。如今,姚家庄三个组(姚东、姚西、姚南)、雍家组都归柳店村管辖。由于过去地理位置处于交通枢纽,自然而然带动了文化的繁荣。坐落于西宝公路旁的“禅岭寺”,占地面积达二十亩,僧房殿堂一应俱全,与姚家庄的“呐嘛寺”遥遥相望。每日里,晨钟暮鼓伴随着悠悠日月,柳色清清,若霞如烟,宛如一幅水墨淡彩画,好一派田园风光,四季景色常新,充满了诗情画意。
少年时,我常常听白胡爷爷不厌其烦地讲述柳店烟飞吐儿岭的故事。我们在田野玩耍时,也时常与野兔不期而遇,激动地呐喊着追赶野兔。可兔子眨眼间就会一溜烟消逝得无影无踪。
柳树更是随处可见。特别是村口的大涝池四周,长着一圈姿态各异的垂柳。阳春三月,垂柳吐翠飞絮,轻柔婆娑。紫燕斜剪,倒映在水面。朝霞晚岚,暮色如烟。鸡鸣犬吠,牛欢羊咩。晨钟暮鼓悠悠然然,娘呼儿声余韵飘飘渺渺。好一幅世外桃源般的农耕文明生动画卷。
“柳店烟飞”享有扶风八景之一的美誉,名副其实。它与“飞凤拱秀、绛帐传薪、贤山晚照、高王晴岚、杏林霞彩、景福仙碧、法门钟声”齐名并举。
每当隆冬季节,村子正南的一道小土岭上,白雾氤氲,似一团怨气每逢飞雪天从地下升腾而起。常有野狐带领幼子出没,野狐家族雪白的皮毛,给偶遇之人带来无穷遐想,让人不禁怀疑这是仙狐显灵的神话故事。
当年,周文王姬昌被商纣王软禁在朝歌。酒池肉林、贪淫无度的殷纣王,既惧怕经济逐渐强大、政治开明的西岐部落取代殷商,又想杀周文王却有所顾忌,想放又怕日后留下无穷隐患,十分奸险黩武。周文王长子伯邑考孤身救父,带着奇珍异宝、美女香车前往洛阳,以求商纣王释放其父。
可憎的暴君商纣王竟命人将伯邑考杀害并剁成肉丸,还戏谑周文王姬昌,声称如果他吃了肉丸就释放他回西岐。周文王虽能掐会算,但归心似箭,感觉此事有蹊跷,却还是吃了肉丸。
周文王归途急切,路经柳店铺一道低矮土斜岭时,心中隐隐作痛,耳畔仿佛有儿子的哭声,于是幡然醒悟,仰天长啸,对地捶足顿首,肝胆俱裂,五脏翻江倒海,一腔热血喷涌而出。七块血肉跳跃于尘埃之中,随即化身七只雪白小兔,围着他作拱手作揖状,随后蹦蹦跳跳而去。
那道紫烟常年环绕的土岭,我们村祖祖辈辈敬称其为周文王姬昌吐儿肉之地,叫“吐儿岭”,又因为野兔子在此神出鬼没,也叫“兔儿岭”。
有了神奇的传说与仙狐的出没,庙宇便平地而起:“禅岭寺、呐嘛寺”遥相呼应,形成“柳店烟飞吐儿岭”桂冠上镶嵌的两颗明珠。
盛唐的画卷仿佛在眼前徐徐展开……
西岐古道,一队人马在风雪中艰难挺进。长安的钟声似乎在耳旁缥缈回荡。几十匹瘦马驮着浑身沾满尘土、疲惫不堪的僧侣踽踽而来。队首一匹雪白色瘦马上,骑着一位双目炯炯、颧骨突显、年届耳顺的高僧。只见他神色凝重,回首来路,举目长安,眼含热泪,激情澎湃。这位高僧便是历经九九八十一劫难,去印度取经的唐玄奘大师。高僧带领他的团队,夜宿柳店铺,准备第二天前往法门寺。谁料那晚天降劫难!两名西域呐嘛,年迈体衰,不堪长途奔袭的劳累,那晚睡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高僧便含泪为其超度亡灵,安葬于此地,并亲手种植一棵柏树以作纪念。
当地善男信女为纪念他们为佛教信仰舍身取义的精神,捐资盖庙,修葺了两座呐嘛圆寂真身小塔。
千年的风雨润泽这方圣地,直至上世纪四十年代,那颗玄奘大师栽植的柏树,需要八个成人手牵手才能勉强围拢。两座塔依旧巍然屹立。还有一棵桂花树和刺槐、桑树、楸树、苦楝树等挺立在寺院,林翳遮天,守护着这方圣地。
每年夏收时节,甘肃麦客白天挥舞镰刀,挥洒汗水,夜晚休息于寺院桂花树下。一轮明月挂上山门翘角,扣响风铃,为远途而来的客人奏响一曲西府夏夜小调。
爷爷讲,寺院里有这样一个故事:清朝道光年间,庙内要塑关老爷及周仓关平神像。泥塑匠人苦于想象力匮乏,昼思夜想、费寝忘食地构思,却始终毫无头绪。匠人一日清晨从寺院经过,发现麦客中有三人形态奇异:一个膀大腰圆,枣脸须眉,蚕眉凤眼,若挂上长髯,好似关圣帝君再世;一人粗短身材,面如漆黑,豹眼髭须,活脱脱一个周仓;一人身材修长,四方大脸,眉目清秀,正是关平大将。泥塑匠人喜出望外,高薪聘请三人入庙,让他们着甲挂须、手持兵器坐在供台,照着雕塑。神像塑成后,神态栩栩如生,声名远扬陕甘二省。
远道而来的麦客们感念于柳店铺乡民的厚道与热情,回陇后大力宣扬关中西府有个“柳店烟飞吐儿岭”,岭西有座寺院叫“惮岭寺”,岭北有座寺院叫“呐嘛寺”,寺内有一柏二座塔,一棵大桂花树。这话一传十,十传百,最后通过麦客的嘴又传回柳店铺,变成了:呐嘛寺里有一百零两座塔,古柏树上结了个大桂花 。
公元一九四七年西府出击时,位于西宝线道旁的“禅岭寺”又成了抢救解放军伤病员的临时战地医院。乡亲们冒着生命危险给伤病员送水送饭,用行动谱写了一曲军民鱼水情的动人之歌。
据奶奶讲,当时枪炮一响,乡亲们不知所措。奶奶刚好把面条下到锅里,煮熟后准备送到“禅岭寺”去。
大门“咯吱”一声响动,闯进三名国民党士兵,他们慌慌张张拉动枪拴虚张声势。当他们发现锅里有面条,三人便喜形于色,跑到后院茅房墙根角提来尿盆,抓起筷子把面条往盆里捞。奶奶忍不住说:“老总,那是尿盆,尿盆,不能用来吃饭。”三名士兵听不懂扶风话,便用河南话破口大骂:“他娘的,恁老子还没尝饭,就要盆要盆的喊个不停,再喊老子枪崩你个老婆子。”奶奶吓得闭上了嘴,看他们像饿鬼掏肠子般抢饭,就偷偷溜出家门,把这消息告诉族长,族长派人去“禅岭寺”给部队送信。不一会儿,几名解放军战士就押着三名国民党土兵出了村子。那三名国民党士兵懵懵懂懂中翻着白眼仁,打着饱嗝,嘴里叽叽咕咕自认倒霉。
斗转星移,千年弹指一挥间。我小时候上学,家乡的这两座寺院都承载着我童年的欢乐与幸福。虽然墙面壁画覆盖了一层白灰浆,但抬头看屋顶,大梁、山墙在烟熏火燎下,依稀可见游龙戏凤、蜂蝶花舞、茅庐人家、秋水碧寒、樵哥牧童、山妖鬼怪张牙舞爪,活灵活现,让人不禁心生胆怯与敬畏。
后来,拆庙建校,千年文物荡然无存。那棵巨柏,解放前被一个叫“八阎王”的保长找人砍伐了一个月,给他家做了四口柏木棺材,三口埋于地下,他那一口还未来得及用,恶贯满盈的他便被政府枪决。乡亲们说:这叫报应。据老人讲,那棵千年古柏树被伐倒后,“流血”流了半年。伐树的人三个月后无缘无故疯癫。这些都成了茶余饭后的趣话。
上世纪九十年代,家乡地下水位突然升高,好多村民的井水自溢。“呐嘛寺”原址的正南方向壕沟里,一百亩地一夜间变成泽国,实属奇异之象。有人在此养鱼,住在大寺原址上的小土庙内,夜间掘地丈余,盗取寺址地下所藏。十年后水退复耕,村童玩耍时发现盗洞。村民们唏嘘不已:怨天怨地怨恶贼横行!
如今,柳店烟飞吐儿岭,呐嘛寺前果树红。
省道紧临禅岭寺,钟灵毓秀春景深。
2017.3.3清晨
作者风采
作者简介:作者系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扶风县作家协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