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胡基》
王博
天麻擦黑,大从塬上背回来一捆子酸枣刺,刺梢上还沾着露水。我蹲在门槛上啃冷馍,瞅见大拿锄头把那些枝枝蔓蔓捣得噗噗响。麦草泥的腥气混着汗酸味,从院角那堆胡基缝里直往鼻子里钻。
"碎崽娃子,甭光知道吃!"大甩过来一条麻绳,绳头早让汗浸得油亮,"给咱把椽子往齐里码。"我摸着麻绳上的毛刺,手心火辣辣烧。院当中歪七扭八躺着几十根杨木椽,树皮上还粘着去年知了褪的壳。
日头毒得能晒化柏油路时,村里二三十号汉子都来帮工。三伯扛着夯石打头,后头跟着挑水的、和泥的、递瓦刀的。夯歌子吼得震天响:"夯要举得高呀——!""齐力把劲攒呀——!"黄土地在夯石下哆嗦,震得我脚底板发麻。二婶子挎着竹篮挨个送凉面,面汤里漂着辣子油花,映着日头金灿灿的晃眼。
上梁那天,妈蒸了三笼屉油旋馍。馍皮烤得焦黄,掰开直冒白气。木匠爷踩着颤巍巍的梯子,把系着红绸的脊檩往房梁上安。底下人紧着喊:"慢着些!慢着些!"梁头的铜钱当啷掉下来,让隔壁碎娃捡去当耍货。大站在新打的院墙上,脊背让日头晒得油黑发亮,活像刚出窑的陶罐。
夜里躺在麦草堆上,能听见土墙在咯吱咯吱说话。椽子缝里漏下的月光,把妈的花布衫映成水色。新盘的土炕还潮着,泥腥味混着麦草香,熏得人眼皮打架。大蹲在房檐下抽旱烟,烟锅子一明一灭,跟远处塬上的星宿对着眨眼。
今年回村,老屋早让水泥楼压在了底下。拆房那日,大摸着脱了皮的土墙,指甲缝里抠下块泥皮。三十年前的麦草竟还黄澄澄的,只是再闻不见那股子太阳味。新楼房的白瓷砖明晃晃刺眼,空调外机嗡嗡响,把知了声都盖过了。
巷口槐树底下,三伯的夯石早当了拴牛石。青石面叫牛缰绳磨得明光水滑,那些震天响的号子,怕是早让雨水冲进地缝里去了。
2025年3月15日于西安浐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