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
鞓红牡丹原产青州,北宋开始名冠天下,近代已无人知晓。冯蜂鸣发现鞓红文化,并考证出鞓红就在青州偶园,树龄300多年依然茂盛。从此,鞓红牡丹及其文化,遂被当代所识。
冯蜂鸣研究成果《鞓红即青州红》一书,特邀冯志伟诵读,于此发表,以飨诸君。

(上图摄影:彭向东)
杨万里.芳菲侭未忙
然而,这只是作者无奈中的自我安慰。因为,鞓红牡丹们已如淮北大地,早已演化为作者的灵魂归宿。如今到了拥抱它的时候,“寒暄不定”的春时,却把他与久盼的幸运活生生地分离。
这跟他看到淮河鸥鹭时,即刻就体会到“中流以北即天涯”,原是相通的意、相同的情。只是这思念鞓红的诗句,多了一层婉转。又正是因了这婉转,更加潜藏了思恋北土的挚情。
杨万里,就是上一篇里,那个研究范成大的。
他是标准的文人。他的个性虽然突出,却不是他单独具有的。恰是所有高尚文化人的共性。就说他对待官职的态度吧。他做了朝廷命官,却从不让朝廷牵着鼻子走。皇帝任命他做赣州知州,他说我身体不舒服,这就卷起铺盖回家了。皇帝却不甘心,多次为他在中央安排职务,他每每都是“辞而不往”。光作那没用的诗。一直作到80岁。结果就做了20000多首。可他不满意的,点上火就烧,一次竟烧1000多。也不知烧了多少次。而今,我们只可看到4200首。
许多谁都会说的句子,就是出在杨万里的手中:
接天莲叶无穷碧,
映日荷花别样红。
小荷才露尖尖角,
便有蜻蜓立上头。

(上图摄影:彭向东)
杨万里在家里当诗人,光会弄那荷花啊,蜻蜓什么的,必定是没什么社会地位。生活也就小康不起来。宰相韩侂胄(“侂胄”读作托昼),就想可怜可怜他。请他为宰相府新建的南园,写一篇记。稿酬不是银子,却比银子好一些——国家领导人的职位。
这是多大的诱惑力?谁能抗拒得了?就算是蜂鸣也难抗拒的。
杨万里却抗拒了。他淡然一笑,言道:
“官可弃,记不可作。”
好像有点傻。
这时,我就发现了两个“凡是”:
凡是与下流上司不搞融和的,必定是杰出的牛人;凡是把做官看得可有可无的,必定是骨气加才气的大角。
有个叫做葛天民的,就对杨万里这个牛人大角十分赞赏:
脊梁如铁心如石。
可见,貌似发神经的人,正是有精神的——尽管其后人大多弄不明白。
这样的人在牡丹面前,又是怎样的精神呢?

(上图摄影:彭向东)
春半雨寒,牡丹殊无消息
今岁芳菲侭未忙,
去年二月牡丹香。
寒暄不定春光晚,
荣落俱迟花命长。
才一两朝晴炫野,
又三四阵雨鸣廊。
鞓红魏紫拳如蕨,
而况姚家进御黄。
【注:
杨万里:1127年生,1206年卒,字廷秀,号诚斋,吉州吉水(今江西吉安)人。
殊无:尚无,还没有。
芳菲:原指花草树木的芳香芳华,引申为百花。此指牡丹。
侭:读作紧,即尽管。
寒暄:暄即温暖。寒暄是冷暖。
御黄:即“御衣黄”,牡丹的一种,又名“老黄”。】
杨万里说:
今年的牡丹,尽管尚未忙着开放,
可去年的二月,已是天香满园了。
忽冷忽暖的天气,竟让春光也迟到,
花季被推迟,倒让牡丹延长了寿命。
刚刚一两天,晴光炫耀着郊野,
又有三两场阵雨,敲打着走廊,泼洒而至。
鞓红与魏紫的花枝,仅像蕨菜那般蜷成小拳,
何况开放较晚的御黄,才进入姚家的花园。
乍看起来,杨万里只在惋惜:
花时到了,天不作美,牡丹迟迟未开。
如果,只是这般的诗意,那就不是“脊梁如铁心如石”的杨万里了。
杨万里跟陆游是一样的。终其一生,顽固地痴迷着抗战复国。他在淮河坐船,因为中流以北就是金国,他当即含泪吟道:
只余鸥鹭无拘管,
北去南来自在飞。
何必桑乾方是远,
中流以北即天涯。
“桑乾”是桑乾河,在今山西与河北北部。唐人以为,这里是遥远的塞北。
杨万里说,自己的淮河,国人却不能自由来去,只有鸥鹭方可任意飞翔。何必说桑乾才是远方,淮河对岸就是天涯了。
他对国土沦陷的伤痛,已是如箭穿心。
而今,他想看的牡丹花,正是中原的风物,中原的情致。然而明明花期已到,以鞓红为首的魏紫、御黄们,就是不给它这个幸运。
杨万里没有直说自己的愁肠悲哀,只是极其淡雅地诉说,“才一两朝晴炫野,又三四阵雨鸣廊”。原来是天时不好,冷暖不定,以至春光迟到。本该开放的花儿,依然像他的心迹,蜷缩着小芽。
这就是他在标题里透露的深意:
“春半雨寒,牡丹殊无消息”。
可这无奈却不是绝望。因为,“春光晚”的结果是“花命长”。也就是,补缀乾坤的春光,来得晚就晚罢。反正诗人的期待,也如鞓红这些牡丹,总有开放的时候,且越是等待,花命越长。
然而,这只是作者无奈中的自我安慰。因为,鞓红牡丹们已如淮北大地,早已演化为作者的灵魂归宿。如今到了拥抱它的时候,“寒暄不定”的春时,却把他与久盼的幸运活生生地分离。
这跟他看到淮河鸥鹭时,即刻就体会到“中流以北即天涯”,原是相通的意、相同的情。只是这思念鞓红的诗句,多了一层婉转。又正是因了这婉转,更加潜藏了思恋北土的挚情。
杨万里多么爱国啊!
而他却是真爱国。所以就鄙视那龌龊的官场,瞧不起那皇帝宰相;所以就用生命的力量,拒绝那高官厚禄,遗弃那荣华富贵。心甘情愿,乐此不疲地拥抱贫寒,拥抱诗,拥抱牡丹,拥抱鞓红。
真是叫人无话可说。只有用《红楼梦》里的话,来评价这位诗人了:
都云作者痴,
谁解其中味。

(上图摄影:彭向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