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香》
王博
秦岭东麓的褶皱里,灞源镇山总是叠着的。春阳漫过杨木枝头时,父亲总要把磨得锃亮的柴刀别在后腰,领着我往深林里去。
山道是青苔织就的毯,踩上去软得发颤。父亲教我辨认柴质:油松最是耐烧,劈开时白色的松脂会迸出清香;桦木轻脆,但烧起来噼啪作响像放小炮仗。那时节我的个头刚够着老树根,看父亲挥刀总怀疑山风是他抡出来的,刀锋过处,碎开的木纹里渗出新鲜的山野气。
最难的是捆柴。父亲说柴火要像编辫子那样拧成束,我总把麻绳绕得歪七扭八。有回在阴坡砍了过重的湿柴,半道麻绳吃不住力,柴火哗啦啦滚了半山坡。父亲也不恼,蹲在倒木上卷烟,烟丝混着松针香飘过来:"柴捆散了能重拾,人要是散了筋骨气,可就拾不起来了。"
冬天里砍柴是苦活,霜花在睫毛上结了冰晶,握刀的手冻得发木。偏这时的松木烧起来最旺,劈柴时震得虎口发麻,却能闻见木头深处沉睡的日光。背柴下山时,沉甸甸的温暖压着脊梁,山泉在石缝间叮咚应和,倒像是给我们的号子伴奏。
去年返乡,见老屋柴房堆着煤气罐。父亲摸着新砌的瓷砖墙喃喃:"现在灶膛冷清喽。"山风掠过院角的旧柴垛,几片松树皮簌簌地落,恍惚又是二十年前那场未散的柴烟,裹着草木的魂魄,在春阳里袅袅地升。
2025年3月17日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