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俩
(一)
文/王雅静
(原创 家在山河间2025—3—24)

一、迎春花开
早春的天气格外寒冷,乍暖还寒,最难将息。厚羽绒服还未脱下,户外活动也少了许多。然而,就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午后,我带着小外孙去附近的小公园散步,却意外地在几株藤蔓上发现了数朵迎春花。它们在凛冽的寒风中绽放,金黄的花瓣如同星星般点缀在枝头,仿佛瞬间驱散了冬日的萧瑟,带给人春天的气息。
迎春花没有牡丹的雍容华贵,也没有玫瑰的娇艳欲滴,她是春天最忠实的信使。她朴实无华的美,温暖着每一个渴望春天的心灵。这金灿灿的小花朵,在阳光下格外亮眼,不由使我想起一个叫春花的玩伴,想起童年的那些美好……
我的童年是在一座古老的地坑院小学度过的。那是一座建于清代康熙年间的院子,据说有几百多年的历史。曾是一个周姓大户人家的宅院,规模宏大,五座地坑院相互贯通。然而,如今只剩下这一座黄土青砖结构的地坑院,其余全都已夷为平地。抗战时期,这里曾被日军用作指挥所;解放后,经过土改,这里被划归集体所有,办成了县立第四完小。我在这里度过了将近两年的小学时光。
地坑院的教室非常简陋。老师的教具只有一根教鞭、一盒粉笔,还有一张用木板漆成黑色的黑板。黑板上方挂着领袖像,两边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和“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标语。教室里的课桌板凳高低不一,都是学生们从家里带来的。还有用泥土台子搭上木板拼凑而成。没有电灯,冬天天亮得晚,我们只能自备煤油灯。土窑土地脚,孩子们不停的踩踏,下午放学时,值日生打扫卫生,教室里常常尘土飞扬,仿佛战场一般。
尽管条件简陋,但地坑院里却充满了童年的欢乐。开过年,春寒料峭,崖壁西北角的缝隙里,总会悄悄地开出几株迎春花。枝条顺延如瀑布,碎叶碧绿,花朵金黄。而崖顶场院四周的那些李树、杏树、桃树、梨树还都在沉睡中。
那时不知道这黄色的小花叫迎春花,只觉得它好看耀眼。我们常常把迎春花的枝条随意折断,绾成花冠,戴在头上玩。到了第二年的早春,那些枝条更长了,不但依然开出一串串金黄的小花,周边又生出许多新的枝条。老师告诉我们说,当迎春花绽放出第一缕金黄的时候,就意味着繁花似锦的春天就要来了!
在我为数不多的玩伴中,就有一个叫迎春的女孩,她还有个姐姐叫勤枝。我是一年级下半学期从县城小学转到这所窑洞小学的,刚进入一个陌生的学习环境,一切都是那么特别、那么新奇。新的老师、新的同学、又没有相熟的小伙伴,我的心情很是郁闷。是迎春和勤枝姐妹俩主动邀请我和她们坐在一起。她们教会了我读拼音字母、学算术,让我慢慢地习惯了新的环境,对学习也有了兴趣。
八岁的迎春有两条弯弯的眉毛,衬托出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张小巧玲珑的嘴巴。头上扎着两条小辫子,一说话就笑,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便漾在脸上。她的姐姐勤枝则显得很腼腆,总是默默地照顾着妹妹。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农家的孩子,父母每天下地干活,迎春姐妹俩就承担了许多家务,做饭、喂猪、洗衣服,里里外外啥都会做。
儿时的我们恰似那初升的朝阳,充满着活力与热忱。我们时常满怀激情、兴致盎然地结伴同行,真是一群天真活泼、欢蹦乱跳,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的小精灵。小伙伴们或是在蜿蜒曲折的乡间小路上采花摘果,或是在那些大洞套小洞神秘迷宫般的窑洞里捉迷藏。那时功课很少,一放学后,迎春姐俩就邀我一起玩耍。大家一起“掷石子”,“跌方块”,一起在村北的树林里挖野菜、寻猪草,一起在田间地头疯跑。
最有意思的是和小伙伴们一起“捉迷藏”。每当开启“捉迷藏”这一饶有趣味、令人心驰神往的游戏时,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我们那清脆悦耳、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所盈满。为了不被小伙伴捉住,总是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地精心挑选最隐秘的角落。
迎春最机灵,匆忙之间躲进窑洞教室后墙根那废弃的木箱之中,也许是由于内心的急切与紧张,过于仓促,竟露出一小截花棉袄的衣角在外,自己却浑然未觉;勤枝则谨小慎微、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地钻进院子里的柴草堆里,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屏息凝神,唯恐发出半点儿细微的声响;还有一个小男生艺高人胆大,凭借着自身矫捷灵活的身手果敢地爬上院子里高高的树枝,自认为觅得了绝佳的藏身之所,脸上满是得意洋洋的笑靥。而负责找人的那个小伙伴,此刻内心既紧张得如同拉紧的弓弦,又兴奋得如同燃烧的火焰,瞪大了那双明亮的双眸,竖起了两只灵敏的耳朵,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地四处探寻。每一个细微到几近难以觉察的轻微动静,每一处稍有可疑的蛛丝马迹,都难逃他那敏锐如鹰隼般的犀利目光和灵敏似兔子般的聪慧耳朵。那画面,至今仍历历在目。
早春时节,我们或是小心翼翼地摘下几朵迎春花,编成美丽的花环,戴在头上,互相炫耀着;或是去大水渠边看柳树发芽,那嫩绿嫩绿的小芽,看着就喜人。我们还会折下柳枝,做成柳笛,吹着不成调的曲子,满村子跑。老家故乡,已然化作了童年欢乐的无穷源泉,承载着我们那段最为纯真、最为无邪、最为美好、最为珍贵的岁月。
然而,随着父母工作的原因,我也渐渐长大,我只在地坑院学校待了不到两年便离开了故乡,离开了昔日的小伙伴,到县城求学、工作。城市的喧嚣和忙碌,让我渐渐淡忘了那片炫彩夺目的迎春花,也和儿时的小伙伴断了联系。
春节期间回老家参加亲戚家儿子的婚礼,竟意外遇见了久违的儿时伙伴——迎春。她一眼便认出了我,直呼我的名字。五十多年长达半个多世纪没见面,她已满身富态,银丝花发。要不是偶尔一笑,露出那对虎牙,我是真认不出她了。岁月给她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年轮,也让我不止一次沉寂在往日的回忆中……
我们简单寒暄几句,彼此都明白,有些话,不必多说。时间,带走了青春,也沉淀了阅历。我们都老了,但我们依然记得那些美好的回忆。喜宴后,迎春陪我去看我们一起就读过的地坑院小学。可惜那座院子几经易主,已经作为旅游景点正在修建,灰色的水泥、青色的墙砖已经覆盖了当年的黄土崖壁,那一丛丛金黄的迎春花已不复存在了,心里不免有些惆怅和失落。
我们沿着窑顶场边慢慢地走着,边走边聊,互相诉说了各自的生活近况。我又问起了迎春姐姐勤枝的情况,迎春低头不语,少顷,泪眼婆娑地望着我说,早在十几年前勤枝就已经走了,是得脑瘤去世的。我听后吃惊又痛惜。悲伤的泪水,一滴滴落在迎春的心底,唤醒了那些不曾忘记的痛苦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