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易军湘,笔名杜鹃血,1967年出生于湖南省湘乡市,湖南省湘乡市人民法院退休法官。工作之余爱好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杂志、论坛等媒体,2021年出版散文集《红叶不曾完美》,为湖南省散文家协会会员。
回家探望父母,围炉闲话,说到谁家办的婚礼空前奢华,母亲说:“人与人之间还真是比不得,我们当年结婚,可是什么都没有。”
“哦,原来爸爸还欠妈妈一个婚礼啊,要不要补一个?”我看了一眼父亲,又看了一眼母亲,打趣道。
“不要哩,不要哩,都几十年过去了,还补什么呢。”母亲连声拒绝。
“不补,会不会遗憾啊?”
“补起也有疤了”,母亲说,“不要补了”
父亲耳背,不知我们在说什么,他茫茫然看了我们一眼,又去盯中央四台,关注海峡两岸的大事去了。
父亲家住在王家岭大山南麓一个叫歇坝的地方。小时候我们去外婆家,先是气喘吁吁爬上山坳,走过一段平坦的山腰,便可以一路飞脚到外婆家。小时候没有里程的概念,现在算来,也就三四里路光景。
虽然隔处不太远,但两人并非青梅竹马,父亲比母亲大了四岁,既不是童年的玩伴,也未曾同窗共读。两家大人却相识。外婆人称“书八娘”(也可能是“输”这个字),是个远近闻名的裁缝。远近闻名,不单指外婆的裁剪技术精湛高超,能做得了时尚的衣服,还因为外婆是团方四转矛盾纠纷的调解能手,邻里相争,夫妻吵架,翁媳有隙,兄弟相阋,妯娌不睦,都喜欢找外婆评理解惑。外婆苦口婆心,总能化解一些矛盾纠葛。
我的爷爷是个游方的兽医,奶奶是个居家的旧式女子。爷爷在他们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四,人称“国四爷”,奶奶被称之为“国四娘”。外婆家在一个叫谢家祠堂的大屋场,屋场下下面是中沙的集市。每逢赶场,奶奶总要去外婆家坐坐打闲讲。我的大姑妈那时已嫁人,伯父也成家另立门户(伯户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因饥荒去世),奶奶的二儿子便是我的父亲,在广东军区某部服役,也到了适婚年龄,我的两个小姑姑尚待字闺中。奶奶不时跟外婆吹风,说她在部队的儿子如何优秀,哪时当了卫生员,哪时提了干。有次,奶奶对外婆说:“要不,让你家三姑娘嫁到我家做媳妇吧。”
外婆穿针引线的手停了一下,然后说:“这个要看映哥几和保成的意思。”
“映哥几”是我母亲的叫名,称“哥几”是外婆家的习惯,我母亲姐妹五朵花,都有大名,但人家叫他们分别称“水哥几”“韵哥几”“映哥几”“决哥几”“时哥几”。母亲在五朵金花中排行第三,因家中无丁,外婆更是把母亲当男孩养。
奶奶顺势而上:“那就让他们先交往着看看吧。”不久,母亲便收到了父亲从部队寄回来的第一封信。那是一九六二年春上的事。
到了六三年年底,奶奶请王家岭山脚下我家邻居杨四娭姆到外婆家问信,说如果“映哥几”同意,就让保成回家探亲,把婚事办了。如果不同意,保成就没有必要回来。
往事太远,我不知父亲母亲的通信里如何交流,母亲答应了让父亲回来,也意味着母亲同意嫁给父亲。虽说当时两家的境况都不好,但毕竟父亲在部队,每月有几块钱的津贴,爷爷是个兽医,也有些小收入。更主要的是,伯父去世,伯母改嫁,未留子嗣,家里就父亲一个男丁,按传统,不存在树大分杈人大分家争夺家产的问题,母亲答应婚事在情理之中。
一九六三年腊月底,父亲回家探亲。杨四娭姆、奶奶带着父亲到外婆家提亲。母亲当时在大姐家帮忙带小孩,她的四妹把她找回来,父亲与母亲便正式见面了。父亲高个单挑,英姿挺拔,星目剑眉,专注于母亲。母亲面如盈月,浓眉大眼,扎着两根又粗双长的辫子。母亲坐在灶后面,火光映着双颊通红。从照片到真容,从书信到现实,爱的火花在瞬间燃烧。
在火炉边,外婆对母亲训导:“婚事是你自己定的,你作了选择就不能后悔,将来保成做官,你跟着坐轿。将来保成落难去讨米,你就去提打狗棍。”父亲母亲的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父亲的探亲假只有七天。外婆是个爽直的人,答应让他们尽快成婚。我不知父亲是否去了彩礼和聘书,六四年的正月初二,父亲母亲到中沙照相馆照一张结婚照,二寸见方,上书“结婚留念,六二年正月初二”。之后,母亲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外婆选了家里一床比较好的棉被,买了热水瓶、洗脸盆、枕巾等生活用品,由母亲的两个妹妹,我的两个小姨当上亲,送到了父亲家。这样,母亲成了易家的媳妇,我父亲的妻子。那一年,母亲虚二十四岁,父亲虚二十八岁。
时光荏苒,风雨沧桑。从六四年春节到今天,五十六年光阴过去,婚嫁的仪式在人们的生活中显得越来越重要,婚姻不仅是两个人爱情的结晶,更是两个家庭之间的博弈,彩礼、嫁妆不断攀升,婚宴的场面越来越奢侈,规格越来越高。可是,婚姻的稳定系数却越来越低。回过头来看,六十年前我们的父亲母亲的爱情那么纯粹,婚姻那么干净。他们没有买卖的婚姻,没有高价的彩礼,没有可攀比的嫁妆,没有豪华的仪式,有的只有对爱人的单纯信任,对婚姻的坚贞,对责任的承诺。近六十年过去,父亲与母亲再没有举行过任何结婚的仪式,也没有一纸结婚证捆绑,他们平淡地在柴米油盐中经营婚姻,虽偶有小吵小闹,但彼此包容,相守相扶,不离不弃,成为我们的至爱,成为我们的楷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