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春风裹着槐花香拂过面颊之时,我的皮鞋正陷入村口的泥地里。十余年未曾修缮的石板路依然凹凸不平,只是两侧的白杨树改成村头停车场,刷卡闸机上的红字倒映在雨后的积水里,像一串陌生的密码。
祖屋外墙爬满新生的爬山虎,嫩绿的触须正沿着青砖缝隙向上攀延。我站在褪色的木门前,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细碎的鸟鸣——檐角那窝燕子竟然还在,只是旧巢旁添了个塑钢材质的新窝。推门时铁环与铜锁相击,发出和童年别无二致的清响,却在下一秒被母亲惊喜的呼唤截断:"快进来,厨房蒸着槐花麦饭呢。"
铝合金窗框取代了记忆里的雕花木格,却拦不住三月阳光在方砖地上流淌。父亲蹲在二楼露台补瓦片,灰白头发间粘着片青苔。他说这些年雨水总往阁楼里钻,那些我中学时的课本倒成了吸水最好的垫材。我在霉味的纸堆里翻到泛黄的作文本,稚嫩的钢笔字写着:"我的故乡有永不褪色的春天。"
后院的古井沿覆满青苔,石栏上深浅不一的划痕,指尖抚过年轮般的刻度,最底下那道是我在十一岁生日时刻的,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要长得比爸爸高"。井水依旧清冽,倒映的天空却不再完整——隔壁新建的三层小楼探出半截琉璃瓦屋檐,在涟漪中碎成金色的鱼鳞。
暮色初临时踱步到村西的田埂,紫云英开得正疯,紫红色的浪涌向天际。几个孩童举着蒲公英扎的花环跑过,他们说这是文化广场老奶奶教的新玩法。去年刚落成的广场铺了彩砖,健身器材在路灯下泛着冷光,而角落的老碾盘成了最受欢迎的座椅。
归途时,折了支蒲公英,绒球在掌心轻轻颤动。走到老杨树旧址时忽然起风,白色小伞纷纷扬扬飘向停车场顶棚的太阳能板。有些落在闸机缝隙,有些粘在新能源车的挡风玻璃上,更多的乘着晚霞飞往更远处的新楼盘。
我突然明白,故乡从来不是凝固的琥珀,而是不断生长的蒲公英——那些飘散的种子落在水泥地或沃土里,都会在春风里扎下新的根须。(愚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