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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夏人民出版社2024年好书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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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张余粮被撤职的第二天早晨，榆树湾生产队的社员像一窝没有蜂王的蜜蜂，不知道干什么活儿。如果是往日，哪个社员干什么活，前一天晚上队长张余粮已经在大喇叭上通知了。可昨天队长被撤职了，晚上大喇叭一下子变成哑巴，里面再也没有传出任何消息来。

       有的社员担着粪筐，但不知道担谁家的农家肥，也不知道往哪块地里送粪。有的社员腋下夹着木杈，来到了生产队的打麦场里，但却不知道该打碾哪种粮食。社员们既没干农活，也没有回家，只是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议论昨天社员会上的事。有的社员议论说，张余粮是得罪了公社的领导，所以被撤职了；有的说张余粮经常在榆树湾搞小包干，被撤销了队长职务；有的社员w说，这次是给张余粮来了个下马威，敲了个警钟，过几天就恢复队长职务了……

       社员们对张余粮的撤职都很惊讶，也很惋惜，绝大多数社员为张余粮抱不平。认为把这么攒劲的队长撤职了，再上哪儿找这么好的队长呢？如果不恢复他的职务，榆树湾的社员恐怕到喝西北风的时候了。

       社员们除了议论张余粮被撤职的事，再就是议论曹庆儿和何凤治两个被打成坏分子的事了。大家伙儿都议论说，曹庆儿在生产队干活经常偷奸耍猾，还贩卖布票，虽然够不上打成坏分子的条件，但还算有那么一点因果；而何凤治是榆树湾有名的老实人，也被打成坏分子，让广大社员百思不得其解。社员经常说，在牲口当中出力最多的就是枣红骡子，在社员中下苦最多的是何凤治。

       榆树湾生产队的社员就这样自由散漫地转了整整三天，既没有送粪，也没有打碾粮食。这实际上是对张余粮的撤职，广大社员心里极为不满的一种抗议。

       有人将榆树湾社员不干活的事反映给了大队干部，大队支书和主任两个来到榆树湾了解情况。其实，大队支书和主任对张余粮的撤职也很惋惜和同情，但爱莫能助。

       最后，大队干部决定让生产队会计暂时代理队长职务，开展各项农业生产。可会计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啥也不干，他说：“目前正值冬季送粪和粮食打碾入库、公购粮上缴、年终决算等重要工作，我没有这个能力来代理队长的职务。”会计坚决不干，大队干部也毫无办法。

       第四天，大队干部召开了榆树湾全体社员大会，先由社员选举出新的生产队队长，然后由大队上报公社审批。

       在大队干部的主持下，社员大会开了整整一上午，但没有一个人毛遂自荐要当生产队队长，也没有人推举由别的人来当生产队队长，但却异口同声地要求恢复张余粮的队长职务，这让大队干部犯了难。在无法可想的情况下，为不耽误榆树湾的生产，大队干部将榆树湾的情况向公社主任田俊德如实做了详细汇报。

      田主任赴大寨参观学习刚回来，听了王堡大队干部汇报的情况后，陷入了沉思当中。过了一会儿才说：“怎么搞的，把一个在全公社树立的先进典型给撤职了？”田主任并没有立马给王堡大队的几个干部做出答复，让他们先回去，公社马上研究解决榆树湾生产队队长职务空缺的问题。

       当天晚上，田俊德主持召开了王坪公社全体干部会议。田主任讲：“同志们，最近全公社各项工作特别忙，今天晚上抽时间召开公社全体干部会议，主要议题有两个：一是安排部署冬季全公社粮食打碾入库，完成各生产队贮备粮的提留和完成上缴公购粮任务的工作；二是研究王堡大队榆树湾生产队队长职务空缺的问题。”

       第一个议题研究得比较顺利，田主任针对第一个议题，最后强调了两点：一是要利用今年粮食大丰收的机会，要求各生产队尽量多留储备粮，以防大旱之年社员生活不出大的问题，绝不能出现分光吃尽的现象。二是最近降雪少，空气干燥，容易发生火灾。要切实加强粮场防火工作，要安排昼夜值班，杜绝社员在粮场吸烟和小孩在粮场玩火，以防引发火灾。

       田主任又讲：“下面研究第二个议题。前段时间由于我去山西大寨参观学习，由文德利主任全面主持公社工作。昨天，王堡大队的几个干部向我反映了榆树湾生产队队长空缺的问题，事情紧急，需要马上研究解决。请文主任把榆树湾队长撤职的具体情况说一下。”

       文德利跷着二郎腿，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漫不经心地叙述着关于张余粮被撤职的经过，他说：“根据实际调查，张余粮有以下问题：一是去年和今年借过中秋节之机，大量宰杀集体羊只多达四十只。二是在本生产队的生产劳动中，经常实行小包干制度。三是让右派分子当上了羊倌。四是在生产队搞工分挂帅，鼓吹多劳多得反动思潮。五是与投机倒把分子同流合污，有意支持投机倒把分子贩卖票证。六是今年春季将生产队的大家畜全部分给私人喂养，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根据以上六大问题，经公社研究撤了他的队长职务。像他这样的人不撤职能行吗？还能让他继续当生产队队长吗？”

       田主任听了文德利的叙述后，脸上泛起了铁青色，肺都快要气炸了，但他尽量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很严肃地说：“同志们啊！工作恐怕不能这样干。文主任你列举出了张余粮有六大错误，他成了全公社的反面典型，但我也能列举出他有六大成绩，而且他是全公社树立的先进典型。一是今年春夏抗灾度荒中，张余粮主动捐出三百多棵榆树，让王堡全大队社员顺利度过了荒年，他又发动社员补植了五百棵榆树。二是张余粮在大灾面前，动员六十多个劳动力外出搞副业，既为各家户节约了粮食，又为生产队挣回了四千多块钱的收入。三是榆树湾去冬今春产了八十多只羊羔，成活率百分之百，创造了全公社的奇迹。四是榆树湾今年上缴国家活羊四十多只，超额完成任务的十倍。五是今年榆树湾各种粮食长势喜人，在全公社组织的农业观摩中被评为第一名，预计榆树湾今年的粮食产量将创人民公社成立以来的最高纪录。六是今年榆树湾的大家畜在大量缺草的情况下，没有饿死一头，而且膘肥体壮，但全公社一百二十个生产队中每个生产队都有大家畜死亡现象，唯独榆树湾没有出现大家畜死亡的情况。”

       文德利一听田主任列举了张余粮的六大成绩，马上发火了，气急败坏地顶撞说：“你口口声声说张余粮这个第一，那个先进，那你说的意思是不应该撤他的职，对吗？张余粮的问题并不简单。你要想恢复他的队长职务连门人投了曹德贵。这个结果是文德利最不愿看到的，但事与愿违，文德利面对现实，也毫无办法。给榆树湾选配队长的事成了一颗烫手的山芋，他带着几个公社干部扫兴地回到了公社。

       群龙无首的榆树湾社员，仍然没有参加集体生产，有的人在家里干家务，大多数人蹲在墙根下晒太阳、玩扑克。他们虽然无所事事地闲着，但心里也并不踏实，闲谈当中议论最多的还是谁来当队长的话题。

       又持续了半个月时间，榆树湾的农业生产仍处于停产状态，这让文德利十分闹心，一个小队长被撤职的事竟然让他骑虎难下。当田俊德主任过问此事时，文德利的回答再没有半个月前那样信心十足的口气了。田主任问文德利：“榆树湾选配队长的事落实得怎么样了？怎么半个月时间了还没报上来

审批的人选？”

      文德利有气无力地低着头回答：“我们几个公社干部和王堡大队干部已经下去好几趟了，就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真是奇了怪了，社员大会上推举的人选除了张余粮就是曹德贵，这分明是与公社的决定在搞对抗。”

       田主任鼻腔里哼哼一笑说：“民心不可违，民意不可背啊！”田主任又问，“到现在没有队长，那谁在指挥生产？”

       文德利叹了一口气说：“没有人指挥生产，我们找了好几个人，都他妈的不上摊场，都说代理不了队长职务，生产仍处于停顿状态。”

       田主任听后生气地说：“这事情恐怕严重了。全公社一百二十个生产队都在热火朝天地送粪和打碾粮食，唯独榆树湾到现在还没有队长，生产处于停顿状态，那你说一直这样下去咋办？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三天之内让榆树湾必须恢复生产，如果这样继续下去，造成的损失恐怕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咱们也给县上不好交代！”

       文德利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思想上有了很大压力。这时候他在心里咒骂表弟吴有德：“就你事情多，一会儿整这个人，一会儿整那个人，现在这事让我坐蜡，你倒避心闲去了。”

       文德利不敢怠慢，又领了几个公社干部会同大队干部，专门到榆树湾搞恢复生产。他们将大喇叭从张余粮家搬到了队部，在喇叭上通知社员参加生产劳动。他们将所有劳动力分成两大组，一组负责送粪，一组负责打碾粮食。这几个公社干部和大队干部也分成了两个组，一组跟随社员送粪，另一组跟着社员打碾粮食，实际上是在监督社员干活。但社员们心里的疙瘩仍然没有解开，就地进行软对抗，个个出勤不出力。几天时间过去了，但活儿没干多少。

       今天，文德利又一次主持召开榆树湾社员大会，选举生产队队长，社员会正在进行的时候，外面有人大声呼喊：“了不得了！粮场失火了！赶快救火，粮场失火了！”

       全会场的人听到了呼喊声后，顿时乱作一团，疯了似的跑出了会场。他们冲到打麦场上时，几个麦垛上的大火如火蛇一般迅速蹿上了顶部，大火借着风力在熊熊燃烧，火焰足有二三十米高，整个打麦场浓烟弥漫，热浪向四周散发，烤得人不能靠近。社员奋不顾身地参与救火，有的人急急忙忙担来窖水往麦垛上泼，有的将土扬在麦垛上，以控制住火势，但这些努力都是杯水车薪，丝毫不起一点作用。大火越着越旺，吞没了整个打麦场上的各样粮垛。社员们在火灾面前束手无策，只能眼巴巴地瞅着。

       张余粮闻讯飞快地赶到了粮场，他大声哭喊：“老天爷啊！榆树湾三百多口人难道都把你得罪了吗？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们！”他像疯了一样要往火堆里冲，几个小伙子把他死死按在地上。不一会儿他昏厥过去了，社员们把他抬到了家里。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燃烧，榆树湾全生产队的各种粮食被化为灰烬，整个麦场上只有厚厚的一层黑灰，明火已经灭了，暗火还在慢慢地燃烧着，浓烟仍然在冒着，刺鼻的烟味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面对打麦场上这种惨烈的场面，社员们抑制不住个人的情绪，在打麦场周围号啕大哭，他们哭喊着说：“老天爷啊！我们榆树湾人究竟犯了什么罪，老天爷在这样惩罚我们！老天爷，你一把大火将我们一年辛辛苦苦种的粮食全部烧尽，让我们吃什么啊？”

       社员们牛一样的哭声好像感动了上苍，天空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厚厚的积雪将打麦场上的黑灰深深地覆盖了，星星点点的火星也被雪水彻底浇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