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 饭
文/杨新润
“管饭”这个词儿现在很少听到,也很少用了。但是,1960年代初,“管饭”在关中地区广大农村是个常用词,也是普遍现象。
那时节,县上和公社的干部常常在农村蹲点驻村指导、检查工作,与生产队的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时称“三同”)。劳动之后,驻村干部到社员家里同社员一起吃饭。蹲点干部是国家供给的“商品粮”,在社员家吃每一顿饭后,都会给这家社员放下早中晚饭不等的钱和粮票。常年累月在农村生活,驻村干部总不能只在一个社员家里吃饭,生产队长就让社员们轮流请蹲点驻村干部到家里就餐,每个社员家里管一天饭。当天傍晚,队长要定好哪一个社员第二天请蹲点干部到家里吃饭,并告知这位干部第二天到“南场杨大哥”或“老堡子的三婆”家里吃饭。这种吃饭形式俗称“管饭”。
那个年代,正是共和国初创时期物质生活最匮乏的岁月,吃饭糊口是家家户户的“第一要务。” 农村是集体生产、集体劳动。根据眼下生产需要,男劳力或犁地或铡草,女劳力或摘棉花或拉土积粪,先一天晚上由生产队长给社员分派农活。一天劳动三晌,社员们早晨起来趁天气凉快先下地干活,9点左右收工吃早饭;上午10点多干活至13点左右收工吃午饭;吃晚饭的迟早就看太阳落山的时间了,“遍地英雄下夕烟”,通常都是太阳落山以后才收工,一年四季不一样。我们上小学的毛孩子一天三顿吃饭的时间,就跟着大人劳动收工的时节回家。农村的学校安排学生们上课、放学的时间,也与生产队劳动的节拍和春夏秋冬的时令同步。
生产队集体劳动,只要不是下雨落雪、家有急事或过大年,总有干不完的农活,四季往复从不得停闲,也没有什么“双休日”和放假休息的概念。普天下的农民似乎天生就是劳动的机器,一年四季就靠挣工分吃饭。每天傍晚,由记工员用记分簿登记每个农民当天劳动的工分。年终,按生产队的总收成除以全体社员日计工分的总和,就有了“劳动日价值”的分红。年轻力壮的男劳力属“全劳”,一个男全劳力劳动一天10分工,价值分工就看当年的收成丰歉,仅仅8分钱至两毛钱不等。我母亲是女全劳力,劳动一天7分工,只有5分6厘至1角4分钱的分红。尽管如此,能够补贴一点点家用,也会让母亲脸上绽放些许笑容。在那个“鸡尻子里掏蛋”、看一场电影3分钱还要掂量半天的年月,能给蹲点干部管饭、家里能得到几角几分不等的钱和粮票,也是很高兴的事。
每当队长告知母亲“明日个轮到你家里给驻村干部管饭”,母亲就给我说:“明天放学回来早一点,把家里打扫干净,你陪着驻村干部吃饭。”关中地区农家的家常便饭,午饭离不开薄厚宽窄不等的手擀面条,早饭和晚饭的主食不是面糊糊、蒸馍,就是玉米糁子、锅盔馍。用盐醋调一点油波辣子水水,加一盘时令野菜或韭菜炒鸡蛋,就是上好的家常菜了。大姐在离村子15里外的中学住校读书,一星期才回家一次;我是家里男孩老大,管饭时陪着驻村干部吃饭就成了我的“重大责任”。
刚放学,我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的赶回家,母亲参加集体劳动从地里回来已做好饭菜,催我去请蹲点干部来家里吃饭。家里没有专用的饭桌、凳子,饭菜盛好就放在土炕中间。驻村干部也清楚大多数农家的粗陋,便笑嘻嘻地同母亲打个招呼,在院子抖一抖下田劳动时裤子上沾的灰尘,便进屋脱掉鞋子盘腿坐在炕上吃饭。一边吃饭,蹲点干部一边同我聊天,总会热情地扯起与农家和村子有关的各种话题:家里几口人啊,弟兄姐妹几个啊,上几年级啦,一年的学杂费多少啊,自留地种的啥啊,养了几只鸡啊,队里分的粮食够吃嘛?等等。蹲点干部问得多,我就尽我知道的认真地一一回答。最初几次,我像面对老师课堂提问一样,心里还有些发怯,不好意思回答。管饭次数多了,或同蹲点干部第二回、第三回聊天熟络了,我就很自如地回答问题,有时还高兴地询问一些我感兴趣的“国家大事”。
家里这种管饭的情景每年有三、五次,来家吃饭的驻村干部有男有女,也有一次两个干部同时来家吃饭的。无论单人或多人来家吃饭,每一顿饭后,他们都会掏出随身带来的饭钱和粮票,放在饭盘里或炕席上叫我收走。早中晚三顿饭,也就几毛钱、几两粮票。有时一进家门,驻村干部看我母亲在厨房忙碌,劳动回来饭菜还没做好,就让我领着他在院子里、房间里转一转,借机关心地看看这、问问哪,就像到了亲戚家、朋友家一样。
这种管饭的形式,给驻村干部搭建起“吃百家饭、串百家门、问百家事、访百家情”的舞台;与生产队的社员常年“三同”,也成了他们访贫问苦、考察社情、了解民风、体察民意的好机会。
由此我常想,吃三顿饭都能自觉地放下几毛钱、几两粮票的干部,即使手中掌握了大权,会去贪污受贿吗?
202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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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稿:杨新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