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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巷
文/戴恭义 图/朱国柱
雨又下起来了。先是疏疏落落的几点,打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继而便密了,连成一片,将整个巷子笼在湿漉漉的雾气里。
我站在屋檐下,望着这雨。巷子里已没有行人,只有雨水顺着瓦檐滴落,在石板上凿出一个个小坑。这些坑洼排列得并不整齐,深的深,浅的浅,却都盛着同样浑浊的雨水。我想,大约每一滴雨落下时,都以为自己能在这世上留下些痕迹,殊不知转眼就被后来的雨滴冲淡了。
巷子尽头有一株老槐树,树干粗粝,树皮剥落,显出几分颓唐。雨水顺着枝桠流下,在树根处汇成小小的溪流,蜿蜒着向低处淌去。树上有几只麻雀,羽毛被雨水打湿,显得格外瘦小。它们挤在一起,偶尔发出几声短促的鸣叫,像是在抱怨这不合时宜的雨。
我记得这巷子从前不是这样的。那时石板还平整,槐树也茂盛,每到夏日便开满白花,香气能飘出很远。巷子里常有小贩的叫卖声,孩子们追逐打闹的笑声,还有那卖糖葫芦的老人,推着吱呀作响的小车,从巷头走到巷尾。如今这些都消失了,只剩下雨声,和雨水冲刷石板的声响。
一个身影从巷口转进来,是个女子,撑着把黑伞。伞面不大,遮不住斜飞的雨丝,她的衣角已经湿了。她走得很慢,似乎在寻找什么,又像是漫无目的。雨水在伞面上敲打出细密的节奏,她的脚步声混在其中,几乎听不分明。
她走到槐树下停住了,收起伞,仰头望着湿漉漉的树枝。雨滴落在她的脸上,顺着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泪。她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像。麻雀们受了惊,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只剩下几片羽毛在空中飘荡,最终落在积水的石板上。
我想起多年前的另一个雨天,也有个女子在这槐树下驻足。那时花开得正好,雨水打落花瓣,铺了一地。她穿着淡青色的旗袍,没打伞,任由雨水淋湿了头发和衣裳。她伸手接住几片飘落的花瓣,放在掌心看了许久,然后轻轻吹走。那花瓣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落在积水里,像一叶小小的舟。
如今槐树老了,不再开花。那穿旗袍的女子也不知去了何方。时间就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带走一切,连记忆都冲刷得模糊不清。我们以为刻骨铭心的,终究会在某个雨天,随着流水远去。
撑黑伞的女子终于动了,她重新撑开伞,继续向巷子深处走去。她的背影渐渐被雨帘吞没,最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我忽然想叫住她,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要说什么。也许我只是害怕孤独,害怕这巷子里只剩下我和雨声。
雨下得更大了。积水漫过石板,流向更低处。那些被雨水冲刷了无数次的石板,表面已经磨得光滑,在雨中泛着幽幽的光。每一块石板下都埋着无数过往的脚步,欢笑的,沉重的,匆忙的,徘徊的,如今都沉寂了。
天色渐暗,巷子里亮起几盏昏黄的灯。灯光在雨水中晕染开来,像是化开的旧照片。我想起小时候,母亲总在这样的雨天煮一锅姜汤,热气腾腾的,驱散满屋的湿冷。而今老屋早已易主,姜汤的味道也只在记忆里偶尔泛起。
雨声里忽然混入了琴音,是从巷尾那栋小楼里传出来的。弹的是《雨打芭蕉》,曲调清冷,与这雨巷倒是相得益彰。琴声断断续续,弹琴的人似乎心不在焉,时常弹错几个音符,却又不在意,继续往下弹。这琴声让雨巷更添几分寂寥。
我站在这里太久了,衣服已经被飘进的雨丝打湿。该回去了,可回去又能怎样呢?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听雨罢了。人生过半,才明白所谓归宿,不过是习惯了一个地方的雨声。
雨终于小了些。巷子里积了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一只白猫悄无声息地走过,在水面上留下转瞬即逝的倒影。它跳到墙头,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淡漠,然后消失在墙的另一边。
琴声停了。片刻的寂静后,传来关窗的声音。雨巷重新归于宁静,只有雨水从屋檐滴落的声音,单调而持久。
我终究没有走进雨里。有些路,走与不走,结局都是一样的。就像这雨,下与不下,天空终究是灰的。
天完全黑了。路灯在雨中显得更加昏暗。我转身回到屋内,关上门,将雨声隔在外面。桌上放着一封未写完的信,墨迹已经干了。我拿起笔,却不知从何写起。
窗外,雨还在下。
总 编:王立春
副总编:魏赋光
主 编:戴恭义
图 片:朱国柱
编 审:周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