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行纪(5)之五岳至尊
原创 汪潮
《诗经》有云:“泰山岩岩,鲁邦所詹。”古人云:“泰山吞西华,压南衡,驾中嵩,轶北恒,为五岳之长”。古代传统文化认为,东方为万物交替、初春发生之地,故泰山有“五岳之长”、“五岳独尊”之誉。泰山是名山中的名山,享有至尊,为天下第一山,在每个中国人心目中有着无比崇高、神圣特殊的地位。在语文课中我们读到了泰山日出的壮美,在诗词歌赋中我们读到了泰山的雄伟挺拔,在国学中我们读到了泰山的伟大情怀和崇高精神,在三皇五帝、封建皇帝的数千年、无数次的封禅记事中,我们读到了泰山的神圣、威严和至高无上。它既是一个地理的高度,峰峦叠翠的山脉,也是一座精神的高原,中华民族的象征,在中国文化中,它一定意义上代表着“天”,代表信仰。登东山而小齐鲁,登泰山而小中国,登太空而小地球。这也许能解释为什么那么多人喜好登泰山。
我以前没去过泰山,但对之十分向往,似乎很熟悉。就因为有前面的“几个读”,也有研究孔子、宗教、历史和文化等的“研”。2017年9月3日,还神游泰山,填了一阕《望海潮·泰山》:
神州仙境,峰峦至圣,人神交会之畿。云海玉盘,黄河彩染,神奇旭日升辉。奇险上天梯。天门关雄伟,皇庙巍巍。五岳当尊,如此胜景,昊天稀。
人间自有天师。当尊天法祖,敬畏天威。尼圣谒临,秦皇祭禅,帝王在此谦卑。天地有恒规。民众如天帝,心不能违。众志成城跨越,同享圣山奇。
2024年8月22日晚7点多,我、老廖及导游已入住泰安大酒店。因忙着记录一天的旅游行程和感悟,写有关曲阜的诗句,也顾不上吃晚饭,只以水果、零食充饥,11点多才洗漱、睡觉。翌日早6点就起床了,在酒店用完早餐后就出发去泰山。导游开车载着我们于早晨8点20到达景区,然后换乘大巴上山。下车后,我们乘缆车上山。
按照我的想法,是准备步行上山的,但老廖觉得体力不济,就只好坐缆车了。排队等缆车大约等了半个小时,下山的人特多,都是昨晚上山、今早看日出的人。在上山和等缆车的过程中,一边观赏着风景,一边背诵杜甫的《望岳》。
一路上,我们看到了满山遍野苍翠欲滴的树木和鲜花,各色红的、黄的、蓝的、白的、紫的花朵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鲜艳。缆车底下,一道道瀑布、山泉从山上流到下面的小潭里,潭水不深,清澈见底。据说,济南大明湖的泉水就来自泰山。
杜甫的《望岳》是写泰山的名篇,这首诗通过描绘泰山雄伟磅礴的景象,表达了诗人不怕困难、敢于攀登绝顶、俯视一切的雄心和气概。全诗没有出现“望”字,但每一句都在写诗人对泰山的瞻仰和赞美,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望”:远望,近望,凝望,俯望,细望,睁大眼睛的望。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可见诗人的谋篇布局和艺术构思是精妙奇绝的。这首诗寄托虽然深远,但通篇只见登览名山之兴会,丝毫不见刻意比兴之痕迹。可谓气骨峥嵘,体势雄浑。“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千百年来为人们广为传诵。
下索道,步行了一会儿,便到了南天门。南天门位于十八盘的尽头,海拔1460米,古称“天门关”,是登山路上最险的一段。南天门像北京故宫的门,气势磅礴,庄严大气。最上面镶着三个金色的大字:南天门,左右是一副蓝底金色的对联:门辟九霄仰步三天圣迹,阶崇万级俯临千丈奇观。
“阶崇万级俯临千丈奇观”应该指的是南天门下面的十八盆,往下俯瞰,像是一条陡直的“天梯”。攀登科学高峰或人生拼搏有如登泰山十八盘,只有具有勇气、智慧、毅力和做出艰苦努力的人,才能到达光辉的顶点。想想看,十八盘共有1633级台阶,坡度极大,陡峭无比,最大可达80度,在不足1公里的距离内陡然升高400米,是对体力和意志的巨大挑战。科学研究同样充满了未知和困难,需要探究者具备克服困难的勇气、决心和坚毅。
接下来我们逛天街。天街——位于天上的市街,1400多米的海拔高度,100米长,这里不仅风景优美,而且买卖兴隆,商铺林立,亦市亦街,形成了独特的氛围。天街具体形成于何时,已不可考。成千上万年来,大量的香客游人上山,需要住宿吃饭,天街便应运而生。大规模的朝山始于西汉,为香客服务的天街大约也应与之同步形成。历史上有些官员、作家有所记载。宋代官员邵伯温在《泰山闻见录》中说,“因登绝顶,行四十里,宿野人之庐”。晚明冯时可在《泰山记》中说,“登天门,则平壤矣,市而庐者百余家”。除民间客店之外,岱顶官署与道观,也为游客提供食宿,入住者多为有身份和地位的人。岱顶官署设在碧霞祠东神门外,与碧霞祠一墙之隔,过去是三进小院,王守仁、王世贞等都曾在这里住过,清康熙二十三年(1648),清圣祖登泰山极顶,官署改为行宫。现在有规模不大的宾馆10余家,那些在山上滞留的游客居住于此。
我们在山顶大约待了三个小时,步行了1.2万余步,游览参拜了南天门、天街、望吴胜迹、瞻鲁台、玉皇顶、碧霞祠、万仙楼、泰山石刻群、观音殿、瞻秦台、呼吸尊等景点。感觉一步一景,美景如画,甚至于比画还美,美不胜收,让人目不暇接。每个景物,都满含多彩、沧桑、厚重、博大的历史故事和文化,有的早已融入民族的历史记忆和文化基因之中。我拍了很多照片和视频,发朋友圈和抖音。有的拍照还须排队,如玉皇庙前的那块刻着红色字体的“五岳独尊”的石头。在玉皇顶,凝望各处的景色,时而云雾缭绕,时而云开雾散,感觉正如杜甫所言“造化钟神秀”,“一览众山小”,泰山不愧为人间仙境啊!
接下来,我要说说我对泰山的总体印象。
泰山是一座信仰山。
我们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敬天法祖,有比基督教早得多的“上帝崇拜”。《尚书•汤诰》云:“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尚书•太甲下》云:“先王惟时懋敬厥德克配上帝。”《周易•系辞》云:“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周公曰:“敬天保民。”《诗经•烝民》云:“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泰山的宗教信仰包括中华民族形成的初始阶段的上帝崇拜及中华文明成熟时期的儒道佛等多元信仰体系。泰山是名副其实的信仰山、圣山、神山和仙山。昆仑山在中国古代神话中被认为是众神之乡、万山之祖,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山海经·西次三经》记载:“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但昆仑神话和蓬莱神话不是一套体系,一直没有成为主流。
在我们中国的三山五岳中,泰山并不是最高的。昆仑山、不周山、天山这“三山”的平均海拔都在5000至6000米之间,最高峰托木尔峰的海拔为7435.3米。就是西岳华山、北岳恒山也比泰山更高更险。那么,为什么泰山成为至尊呢?谦虚、内敛的中国文化却十分张扬地在泰山刻下大型石刻“五岳至尊”,这一景色还被印到了人民币上。这主要是由特殊的视角效果和文化意味造成的。
从视角上说,三山五岳中的很多山基本上都在西部、西北部、中部地区,地势相对很高,有的还是世界屋脊,因为地平面的海拔本身就高,山的高峻就不特别显著。而泰山在黄河流域、华东地区,周遭是广阔无垠的大平原,泰山仿佛巨人立于天地之间,就显得特别突兀、伟岸,那种突然降临的压迫感、给人的震撼,不是其他四岳所能媲美的,所以才有孔子所说的“登泰山而小天下”。
泰山的“至尊”主要是由文化因素决定的。阴阳太极哲学是中国的元哲学,它认为宇宙中的万事万物都存在着相互对立而又相互依存的两个方面,即阴和阳。阴和阳代表了事物的两种基本属性,它们既是对立的,又是统一的。对立在于它们代表着事物的不同方面,如光明与黑暗、运动与静止、热与冷等;统一在于它们相互依存,相互转化,共同构成了事物的发展变化。
日出为东,日落为西,太阳为天地间最主要的阳气来源,日出的卦象则是初爻,为阳爻,其余皆为阴爻,也就是震卦。《周易•说卦传》云:“帝出乎震”。“帝”是天帝,是主宰大自然生机的元气。在古代,人们认为东方是生命开始的地方,而泰山不管是在上古九州版图,还是现今中国版图中,都处在东方最显眼的位置。泰山自古便是中华文化的“帝气”所在。帝之所载,故而当尊!
在西方是神创论,在中国是盘古开天辟地说。我国的神话和史料记载,盘古开天辟地,创造了世界,创造了人类。他也为之牺牲了自己。盘古将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化作天下的组成部分:双眼成日月,血液成江海,经脉成道路,肌肉变田地,毛发化星辰,骨骼成岩石,水液变成甘露和清泉,其中身体最重要的躯干和四肢则化作大山,头颅化作东岳,腹部化作中岳,左右臂分别为南北岳,足部为西岳。头颅是身体首部,是灵魂,故为尊,于是就形成了东岳为尊的观念。盘古开天地的神话对泰山为尊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人们潜意识中开始尊泰山为五岳之首。
先王先圣伏羲、炎黄、尧舜禹等,都视泰山为天下第一山,继而便在泰山封天禅地,此后帝王效仿,以封禅泰山为荣,这是泰山所独有的帝王荣耀与盛世威严。
泰山的至尊,还与龙文化及现在被摒弃的“鬼论”有关。中国所有的龙脉都起源于西北的昆仑山,向东南延伸出三条龙脉,泰山处于中干龙的龙尾之位,与龙首昆仑山相顾盼,形成了“回龙顾祖”的风水大势。
泰山也是神鬼文化重镇。泰山所在的泰安有另外一个称呼——鬼都。中国鬼都,西有重庆丰都,东有山东泰安。泰安之所以成为鬼都,也和泰山有关。道教认为泰山神能治鬼,执掌天下苍生的生杀大权,这种操掌生死轮回的地方,通常会有另外一个称呼——“阎王殿”。《云笈七签》中称:“泰山君领群神五千九百人,主治死生,百鬼之主帅也,血祀庙是所宗者也。”《五岳真形图》言泰山神职责为“定生死之期,兼注贵贱之分,长短之事。”由泰山神执掌的冥司,配有两个重要机构:一是“阴曹地府”蒿里山,二是“地狱界河”奈河,这两者现今仍在泰安市。这玄之又玄啊!不可当真。
泰山被道教视为洞天福地,神仙居住的地方。泰山是道教的重要道场和信仰之地,是泰山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对泰山文化的传承、丰富、发展和完善产生了深远影响。
据考证, 道教传入泰山始于东汉末年, 正值张陵创立五斗米道之时, 后来, 其弟子上山采药炼制丹药化解世间瘟疫疾病。曾在泰山生活过的著名道士有崔文子、张炼师、 邱处机、 张志纯、 张三丰、 王三阳等人。从那时起,道教就与泰山有了交集,开启了相互之间的兼容并蓄的文化传承和发展之路。
在道教的洞天福地中,泰山列为三十六小洞天的第二“泰山蓬玄洞天”,被视为神仙居住的场所和道士修炼的佳境。泰山作为历代王朝封禅仪式的最神圣之地,历史上共有12位帝王曾前往泰山举行封禅仪式。这种官方最高规格的大型活动,对泰山的景观设计、道路设计、区域设计和建筑规划、建设等,以及仪式活动的操办等都极其严谨,道教在这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秦汉时期,封禅泰山时最主要的策划者是儒生、方士,到了唐宋时期,封禅的主要策划者则变成了道士。唐正德八年,皇帝李渊宣布了三教的地位排名,尊道教为第一。自此,道教成为泰山的显教,占据了从岱麓至岱顶的山阳中轴线上的主要阵地,开始了道教对泰山的完整而又系统的设计。道教按照“君人南面”的设计理念,将以往从北坡和东坡两条路线登山的方案,改为通过南坡的三个断层台阶设计出三重天,利用中溪山谷的地势沿山而建,修建了一条中轴线,从而使得登山路线符合了中国封建王朝皇家的政治要求。道教的登山路线的设计,既凸显了泰山固有的稳重和对称、雄壮的山体形象,又符合中国人传统的朝拜心理,一直沿用至今。在登山的中轴线,道教又发挥自己的设计天赋,建筑了诸多庙宇、牌坊等,巧夺天工般将一座雄伟壮丽的自然山改造成具有宗教和园林气息的文化山。在道教设计的登山路线中,具有代表性的建筑有王母池、关帝庙、斗母宫、三阳观等。道教对泰山的设计既将道教的宗教理念与泰山自然相融合实现了泰山的道教化,同时也使得道教具有了泰山特色,实现了道教的泰山化。
泰山自古以来就流传着诸多的神话和传说,关于泰山的信仰更是深入民间。道教传入泰山以后,更是将自己的宗教信仰在泰山加以传扬,形成了具有泰山特色的道教信仰。道教根据我国民间信仰当中的“中国人死者魂归泰山” 和“泰山治鬼” 的传说 ,结合泰山的地理和山形对泰山信仰进行了改造, 将泰山塑造成包含有天堂、 仙界、 人间、 地府的整个宇宙世界。知名道士张志纯在蒿里山建立的祠庙被称为地府。道教又重塑了泰山神,认为泰山神不仅主生还主死。道教与泰山信仰的最大结合点莫过于道教碧霞元君的信仰了,至今在齐鲁大地都信徒众多。几乎每个山东人,都熟悉泰山奶奶或者泰山童子的故事。碧霞元君又被称为“泰山玉女”、“泰山奶奶”。在宋朝时被皇帝封为“天仙玉女碧霞元君”。按照道教得道成仙的说法,男人升仙为真人,女人升仙为元君,因为碧霞元君身着碧衣红裙,又因其上通乾象,降灵下土,坤道成女,所以被称为“天仙玉女碧霞元君”。碧霞元君代表着正直、善良,能够为民祈福、消灾解祸。民间有“南妈祖,北元君”的说法,可见其在人们信仰中的地位之高。道教吸收了民间对于碧霞元君的信仰,又结合自己的宗教特点,对其形象加以塑造, 认为其受玉帝之命, 证位天仙, 统摄岳府神兵天将, 洞察世间一切善恶。
泰山也是一方佛国。东汉末年,佛教传至泰山。佛教人士为实现佛教的本土化,将“泰山治鬼”说与佛教的“地狱”说相整合,在经典翻译中,把“地狱”译成“泰山”。351年,僧朗和尚在泰山的金舆昆仑山首建寺庙,名朗公寺。前秦主苻坚、南燕主慕容德等给予其资金、田产、物资和政治支持,使得朗公寺发展成为具有相当规模的僧侣地主庄园。僧朗显然不是一位不问世事的和尚,而是一位十分关心政治的人。他还同北魏开国皇帝拓拔圭、后秦主姚兴、东晋孝武帝等帝王保持经常联系,为之谋划,教化世风。
与僧朗同时代的高僧道安也经常在泰山一带活动。道安为我国东晋时期的著名佛学家、佛教领袖,也是最具影响力的弘法者。他博学广识,精通儒玄,工于辞赋,善属文章。由于苻坚的护持,道安主持数千人的大道场,同时组成一个译经工作中心,共译出佛经十四部一百八十三卷。道安翻译的佛典《鬼子母经》中,也有“死后亦入泰山地狱”之语。主持译事过程中,道安总结译经的经验与困难,归纳出佛经翻译著名的“五失本,三不易”观点。道安提倡直译,主张译笔宜力求质朴,此一观点,影响日后的翻译甚大。道安所处年代,玄学衍盛,般若流行,由于道安神悟聪敏,博通经论,通达禅观、般若、戒律奥义,而契入佛教哲学的菁华,故终成当时佛学思想的集大成者。道安大师对于佛教的具体贡献包括:组织僧侣,科制佛经,制定戒规,以释为姓,整理佛典,主持译经,编纂经录,综摄佛法等。其中任何一项,都足以使他名垂史籍。
在僧朗、道安以后的一百多年间,法定来到泰山建灵岩寺,被誉为开山第一祖。北魏北齐时期,泰山建有光化寺、玉泉寺、四禅寺、普照寺和白马寺等寺庙。泰山经石峪的北齐隶刻《金刚般若波罗密经》,为大乘空宗的主要经典。经石峪隶刻乃举无双之稀世之宝,被誉为“大字鼻祖,榜书之宗 ”。此外,光化寺和映佛岩也是刻的般若经,两处石刻距今已有1400多年。这些规模宏大的佛经石刻的出现,是佛教在泰山一带繁荣昌盛的历史见证。
隋唐时期,皇帝大力扶植佛教,泰山和全国一样,佛教也进入了它的鼎盛时期。隋文帝曾多次下诏在各地兴建寺院、佛塔,搜罗和剃度僧侣,组织翻译佛经。开皇元年(581),“三月诏于五岳各立一寺”。开皇三年下令将朗公寺改名神通寺。开皇十三年,又令于诸州名山之下各置僧寺一所,并赐庄田。开皇十四年,文帝诏河南王为神通寺檀越,齐王为神宝寺檀越,华阳王为灵岩寺檀越。所谓檀越,就是向寺院施舍财物、饮食的世俗信徒。开皇十五年,文帝东巡泰山,诏访泰山名僧法瓒进京,后送舍利于神通寺,并广造神像。泰山一跃而成为山东佛教文化的中心。
灵岩寺到了唐代更加兴旺,其在全国的影响远超神通寺,出现一些著名高僧。唐初慧斌就曾住持灵岩寺,慧斌晚年为弘福寺住持。武则天曾谕令“释教宜在道法之上,缁服(僧服)处黄冠(道士)之前”。麟德二年(664),高宗和武则天来泰山封禅时,打破以往帝王之惯例,先到灵岩拜佛,然后到岱顶祭天,可见高宗和武则天对佛教很重视。
唐中叶以后,禅宗成为中国佛教最有势力的宗派,佛教完全中国化,禅宗在泰山一带也广为传播。据《封氏闻见记》和《 五灯会元 》记载:唐开元(713-741)中,泰山灵岩寺有降魔禅师大兴禅教。降魔禅师是禅宗北派领袖神秀的弟子,神秀告诉他:“汝与少皋之墟(泰山一带广大地区)有缘。”降魔大师来到灵岩寺,弘扬佛法,以后几年,学者云集,规定饮食上僧人过午不食、不饮酒、戒荤食,每日坐禅修行。为此,需要一种既符合佛教戒律,又可以解决坐禅产生疲劳的方法,于是,茶就成为僧人的理想饮料。由于禅宗大力提倡,不仅泰山寺院僧人饮茶成风,而且促进了民间饮茶习惯的进一步普及。
唐代高僧鉴真曾东渡传法,其在日本的第四代弟子,日本国慈觉大师在公元839年,随最后一批遣唐使入唐求法。慈觉在中国期间,对泰山等地风土人情作了详细的考察,回国后,用汉文创作了《入唐求法礼行记》,记载了在唐十年的经历。《入唐求法礼行记》一书,与《大唐西域记》、《马可波罗游记》并列被世界公认的古代东方三大游记。
灵岩寺在唐代是禅宗北派降魔禅师讲法的所在,但南派后来居上。南派禅宗临济宗势力最大,北宋时慧南和尚又从临济宗衍化为南派新系——黄龙系。慧南的弟子净如,就在灵岩寺阐扬黄龙系教义。黄龙系主张“道不假修,但莫污染;禅不假学,贵在息心。”净如的弟子道询继续在灵岩寺住持讲法,足见灵岩寺是北宋禅宗南派的重镇,与少林寺是禅宗同派,两庙住持有时请同一名僧担任。据记载,北宋时,灵岩寺“每岁孟春迄夏首,四向千里老幼匍匐而来,散财施宝,惟恐不及,岁入数千缙”,可见香火之盛。北宋八个皇帝御书相赐,并规定灵岩寺的住持必须由皇帝直接派遣。灵岩寺现在尚存宋代彩色泥塑罗汉像40尊,其中有东土初祖达摩、庐山莲社慧远、天台醉菩提济颠(济公)、晋朝泰山僧朗、灵岩开山法定、净仁大师仁钦等名僧,栩栩如生,梁启超誉之为“海内第一名塑”。灵岩彩塑不仅充分显示了我国古代能工巧匠的卓绝艺术才能,而且也是宋代泰山佛教昌盛的生动写照。
南宋初年,金兵大举南犯,烧毁灵岩寺的殿宇、僧舍。年仅22岁的辛弃疾,发动僧人抗金,联合济南地区其他佛寺僧众数千余人,编入耿京的抗金队伍。
金元时期,境内“敕建”、“奉敕”并立“牒牌”的寺院40多处。元代,泰山西麓的竹林寺,出现了“东振齐鲁,北抵幽燕,西逾赵魏,南距大河,莫不闻风趋赴,其道施者朝暮不绝”的盛况,这时的泰山寺院,不仅国内僧徒络绎不绝,海外僧人来传经学法的也迅速增加。日本邵元和尚,是临济宗东福寺开山圣一国师圆尔的法孙,“慕中国释教之盛”,在元泰定四年(1327)乘船来中国,他在中国期间翻译了大量佛经。
明代永乐十八年(1420),高丽僧满空等来到南京天界寺,宣德三年(1428),登泰山访古刹,先驻锡竹林寺,后又到普照寺住持20多年,“佛殿、山门、僧堂、伽蓝焕然一新”,四方受法者千余人,还为朝鲜翻译了大批佛经。后满空去世后,葬于普照寺西南处。
宋以后,朝廷提倡“以佛治心,以道治身,以儒治世。”于是隋唐时期的儒释道三教鼎立,逐渐走向三教会同。儒家主张入世,孔子对死的问题并不感兴趣,而佛学提出了一整套关于生死的学说,为儒家所欠缺;道家讲玄之又玄,也治生死,恰与佛教空宗理论相通。三教不断融合。中华文化伟大之处,正在于不断地接受、改造外来思想,使之成为自身思想理论的一部分。
明清时期,泰山的佛教有所发展,儒释道三教会同的趋势更为明显。红门原为佛教寺庙,这时除了原有的弥勒佛外,又贡奉“碧霞元君”的神像,“敲着木鱼念佛经,烧香磕头供元君”。红门宫边又筑起一座“孔子登临处”石坊,也设有香坛。斗母宫也是佛道结合,传为北斗众星之母,是道教信奉的神,可是大部分时间这里住的是尼姑。院中斗母殿原贡奉斗母及十二星君像,东殿祀观音、文殊菩萨像,西侧配殿又祀碧霞元君。
泰山是一座政治山。
古代政治与自然崇拜、偶像崇拜和上帝崇拜也有很大关系。古人认为,宇宙世界由天帝、玉皇大帝主宰,三皇五帝及历代皇帝将自己视为“奉天承运”的真龙天子,国家能否治理好,天下是否太平,自己的统治能否安稳?要靠上天的庇佑和天降祥瑞。于是,受命于天的天子,就要到离天最近的泰山祭祀天地,才算受命于天,取得统治的合法性和权威性。有了功绩,亦要上报于天地,感恩皇天厚土。封禅能够协调天地人神之间的关系,达到某种平衡。
《管子·封禅》说:“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原来,在自我感觉非常好也的确很伟大的秦始皇之前,我们中华历史上的那些最伟大的圣王——无怀氏、伏羲、神农、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禹、汤、周成王等,都曾到泰山封禅。王室(皇室)和民间都坚信:泰山安泰,四海皆安;中华泰山,与国同安!什么是封禅?就是在泰山上筑土为坛祭天,报天之功,称封;在泰山下梁父或云云等小山上辟场祭地,报地之功,称禅。
三皇五帝的时代过于久远,其封禅有所记载,但不详尽。《尚书·舜典》记载:“岁二月,东巡狩,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觐东后。”就是说,这年二月,舜帝巡游考察至泰山,祭祀天地,按照等级对山川进行祭祀,然后接见东方的诸侯。但秦始皇之后的皇帝泰山祭祀活动都有详细记载。如:秦始皇于公元前219年封泰山、禅梁父山;十年后,他的儿子胡亥登封泰山;汉武帝刘彻从前110年至前89年,先后8次封禅;东汉光武帝刘秀于公元56年封泰山、禅梁父山;隋文帝杨坚于公元595年为坛设祭泰山;唐高宗李治于公元666年封泰山、禅社首山;唐玄宗李隆基于公元725年封泰山、禅社首山;宋真宗赵恒于公元1008年封泰山、禅社首山;清康熙于公元1684年祭祀泰山;乾隆从公元1748年至1790年,先后10次祭祀泰山。这其中还有很多皇帝到过泰山祭祀,恕我未一一列出。
论文治、武功、伟业等资格,三皇五帝毫无问题,秦始皇、刘彻也完全有资格,刘秀、唐玄宗也可勉强,但是,有的皇帝实在是太无自知之明了!你说,那昏庸的儿皇帝胡亥,那签订澶渊之盟、丧权辱国的赵恒等人也恬不知耻的来泰山封禅,是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呢?这是对历史的嘲讽,完全应该打入泰山的耻辱柱!李世民的确是明君,建立了那么大的丰功伟绩,却不到泰山表功,是不是很伟大?
历代皇帝到泰山封禅,既要率群臣百官祭天拜地,也会撰写祭文、刻石立碑。秦始皇重新统一中国,但是很多人并不服气。他的封禅有着明确的政治含义,就是要统一人们的思想,昭告天下他手中的权力——中央政府的权威来自于上天。秦始皇封禅的《封泰山碑》由丞相李斯撰写,并以篆书刻石,立于岱顶。文赞始皇帝“讨伐乱贼,威动四极,武义直方。”“灭六暴强,”“壹家天下,兵不复起。”“四守之内,莫不郡县。”“事立以礼,立身以义。事父以教,成人以仁。”这颂歌也基本上是实事求是,而且还没将秦始皇的功勋写得那么详尽,比如“字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等。中华民族在经历了春秋战国时期几百年的分裂局面后,秦始皇以铁的手腕再次实现了国家的统一。这是一次全方位的非常彻底的统一,包括政治、法律、伦理、礼仪、经济、教育、文字、度量衡、货币、车辆和交通规范等。但是,令人非常遗憾的是,秦始皇实行文化专制、搞暴政,大兴土木,虽然修了军事上的万里长城,由于没有优秀文化的制约和精神内涵,很快就灭亡了。秦帝国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凡是有一定文化的华人,大抵都知道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感人爱情故事。但是,你可能未想到,这个风流才子、大作家还是一个“政治作家”。他很会揣摩皇上圣意,喜欢歌功颂德。正是他,热情讴歌武帝创造了前所未有的文治武功,劝说武帝去泰山封禅。汉武帝还真的被说动了,并前后10次祭祀泰山,讴歌泰山:“高矣!极矣!大矣!特矣!壮矣!赫矣!骇矣!惑矣!”。只是虽武帝封禅之事载入史书,也发生了很多生动有趣的故事,却未见一篇像样的祭文,令人遗憾。
唐玄宗前期英明,开创了开元盛世;后期昏庸,导致了安史之乱。开元十三年,唐玄宗于泰山举行封禅大典。《纪泰山铭》由颜真卿撰文并书写,铭文首先记载了唐玄宗封禅的起因和规模,描写了封禅典礼的过程;赞颂和夸耀了“五圣”的功绩,称“赫赫高祖,明明太宗,爰革隋政,奄有万邦。罄天张宇,尽地开封,武称有截,文表时邕”;一扫历代帝王专为自己 “秘请”天神赐福的旧习,改变了帝王封禅仅为满足个人奢望的陈规,明确提出“至诚动天,福我万姓”,并谆谆告诉来者:“道在观政,名非从欲”。祭文体现了儒道释三家均有阐述的天人感应说,思想风格也由神本论向功本论转型,更加注重人的重要性,关注民众需求。充分反映了唐玄宗“开元盛世”的雄心壮志和务实施政的特点。《纪泰山铭》刻于大观峰下凿出的巨大摩崖石碑之上,盛唐气息十足,肥厚雍容,不乏盛唐高贵华丽气度,且蕴涵六朝风骨,融百家为己质,集庄重、桀骜、灵气于一体。妙处自在,富有趣味性。实乃艺术精品。
泰山是一座文化山。
泰山原名岱山,亦名岱宗。绵亘于泰安、济南、淄博三市之间,东西长约200公里,南北宽约50公里。主峰玉皇峰,海拔1545米。
泰山被誉为中华国山,中华民族的象征。一座山,能够称之为国山,代表一个伟大国家和中华民族的崇高形象,那需要怎样的壮美、博大和精神气质?泰山文化体现了中国人传统的宇宙观、人生观、生死观和社会观,在中国历史与文化中的地位无与伦比。
成千上万年来,泰山以其雄峻奇伟、稳健厚重的身姿,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文化,展示着古老中华文明包容天下的雍容气度和稳重刚毅的领袖风范。从盘古开天的传说到大汶口文化的兴盛,从上古七十二部落首领兴柴旺之火祭拜天地到历代帝王封禅祭祀,从孔子登泰山小天下的抒怀到汉唐以降文人骚客咏颂泰山的不朽名作,从达官贵人到普通百姓香社祭祀祈福,泰山文化历经五千年不断积淀,成为齐鲁文化乃至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泰山融汇五千年中国文化,历来被视为天下安定、政权巩固、国家昌盛、民族团结的象征,是中华民族文明和信仰的象征,“是中国文化史的一个局部缩影”(郭沫若语)。
泰山是一个十分古老、沧桑、博大精深的历史老人,有着悠久的自然年轮和精神年龄。泰山杂岩有20亿年的历史,是世界最古老的岩石之一。还有5万年前的新泰人化石遗存和40万年前的沂源人化石遗存。泰山是黄河流域古代文化的发祥地之一。盘古开天辟地的创世文化和上帝崇拜文化,从逻辑上说应该比之更为古老。封禅文化肇始于中华文人始祖的无怀氏、伏羲、神农时期。新石器时代的大汶口文化活跃于公元前6500-4500年之间,持续约2000年。五千多年前的龙山文化,以黑陶文化、小米种植、铁器、城市防御工事、尧王城遗址和太阳观测平台的建立和发明为标志,进而演绎出王朝国家和青铜文化。
沧海桑田,千变万化。泰山运动形成了巨大的山系,燕山运动奠定了泰山的基础,喜马拉雅山运动造就了泰山的雄伟和今日泰山的总体轮廓。泰山有丰富的地壳运动遗迹,具有世界意义的地质科学研究价值。泰山地区的寒武纪片麻岩群是华北台地的基底,地层剖面出露齐全,化石丰富,保存完好。泰山杂岩是世界最古老的岩石之一,对研究中国东部太古代地层的划分、对比以及太古历史,均具重要意义。泰山西北麓张夏、崮山、炒米店一带的灰岩和砂页岩发育典型,已确定为我国寒武系中、上统的标准剖面,是古生物许多种属的命名地或模式标本原产地。泰山南部在太古界岩层上裂隙泉分布甚广,从岱顶至山麓,泉溪涌流,山高水长。泉水甘冽透明,性寒而沉,味甘而润,有清心明目,止烦润肠及利二便和轻身延年之功效,被誉为“泰山神水”。泰山北部,中上寒武系和奥陶系石炭岩岩层向北倾斜,地下水在地形受切割处出露成泉,从锦绣川向北星罗棋布。北麓丘陵边缘地带,岩溶水向北潜流,受地层区辉长岩的堵截,纷纷涌露,使济南成为“家家泉水,户户杨柳”的泉城。
泰山处于中华文明圈发祥地的核心位置。在广袤地理空间内,从东海之滨往西、从黄河顺流向东,泰山处于平原、大河、海洋的关键结点。泰山文化古老悠远,丰富多彩,博大精深,既有如前所述的神文化、帝王文化、封禅文化、黄河流域文化、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儒释道宗教文化、鬼文化、古建筑文化、民俗文化,还有人文墨客文化、刻石文化、齐长城文化、当代社会主义文化和西方文化,周边还有福寿桃文化、水浒文化、大禹治水传说等,是中华文化的一个缩影。泰山文化影响极其深远而广泛,全国各地、东南亚、日本、韩国等地都建有泰山东岳庙。其他的不拟多论,仅谈谈孔子文化和泰山精神。
泰山文化与儒家文化血脉相通,相互成就。泰安与曲阜、泰山与孔子同处一个共同文化空间,是中华文明摇篮。从泰山中轴线穿泰安城区中轴过岱庙,经古驿道,过云亭山,越大汶河古石桥,至曲阜少昊陵,基本处于南北一条主线上,历代帝王尊孔文祀到泰山祭祀都要经过这条路,可以说是是一条文祀之路。儒家推崇内圣外王的价值追求和人格理想,泰山已经成为其物象代表,而作为中华民族的至圣先师、万世师表,儒家文化的奠基者、中华文化之集大成者,世界第一文化名人,东方圣哲的孔子更是与泰山不可分离,具有珠联璧合的精神象征,与泰山同格、同体,即“泰山,山中之孔子;孔子,人中之泰山!”
作为生活在泰山周边的孔子,与泰山产生了千丝万缕不可割舍十分紧密的联系,发生了很多十分有趣的故事,丰富了泰山的哲学内涵、政治文化、礼仪文化和教育文化,拔高了泰山的伟岸和精神向度。泰山蕴含的大自然的奇秀、生活哲学和自然规律,也给孔子许多启示和精神鼓舞。
孔子登临处坊、望吴圣迹坊、孔子小天下处、孔子庙、瞻鲁台、猛虎沟等泰山景点永久地刻下了孔子与泰山的紧密联系,这种紧密关系从哲人临终前的悲叹中我们感受到是何等重要,何等生死相依!鲁哀公十六年(前479年),孔子感觉自己生命的的灯盏即将熄灭,不禁叹息“泰山其坏乎!梁柱其摧乎!哲人其萎乎!”
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在中国文化版图上,泰山珍藏着孔子与泰山最深邃的精神联结,孔子在泰山之巅完成了精神视野的终极拓展。泰山不仅是地理坐标,更是儒家知识分子两千年来构建的精神穹顶。
孔子周游列国十四年间九次途经泰山,这些足迹在《礼记》《孔子家语》中化作永恒印记。在虎啸岩前,他留下“苛政猛于虎”的悲鸣;在汶水之滨,发出“逝者如斯夫”的浩叹。这些场景绝非简单的游历记录,而是儒家仁政思想与山水观相融合的原初现场。孔子将泰山作为观照天下的透镜,赋予其“天下观”的哲学维度。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孔子在泰山脚下创立了独特的山水认知范式。他提出“仁者乐山”的命题,将道德人格与山岳精神相贯通,使泰山从祭祀对象升华为道德象征。这种转换在《论语·雍也》中完成哲学奠基,为后世文人“以山比德”的思维传统埋下伏笔。
秦皇汉武的封禅大典,在儒家知识分子的重新阐释下获得了新的文化基因。司马迁在《史记》中强调封禅必“受命然后得封禅”,董仲舒将封禅与“天人感应”学说结合,使泰山祭祀成为儒家天道观的政治实践。岱顶的无字碑恰似孔子“述而不作”的隐喻,让历代帝王在天地间书写自己的功过。
唐宋以降,泰山石刻成为儒家精神的露天博物馆。唐玄宗《纪泰山铭》的金色篆书,乾隆皇帝的“果然似我”题刻,都在演绎着“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命题。碧霞祠的香火与孔子庙的钟声在山间交响,构成儒道交融的独特文化景观。
泰山南麓的岱庙建筑群,完美呈现了儒家礼制与山岳崇拜的空间对话。主体建筑仁安门、配天门、厚载门的命名,暗合《周易》“厚德载物”的思想;汉柏院中两千年的古柏,与《论语》“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形成跨越时空的互文。这种空间叙事将儒家伦理编码进山体肌理。
历代儒生在泰山留下的文化痕迹,构成独特的“石上春秋”。杜甫“会当凌绝顶”的豪情,姚鼐《登泰山记》的考据,冯玉祥“欲把泰山比父母”的摩崖,还有司马相如、诸葛亮、曹植、李白、谢道国等诗人的放声歌唱,共同编织成诗人骚客和儒家知识分子的精神图谱。他们在泰山既寻找历史刻度,又安放现世关怀。孔子后历代士子文人步圣踪登泰山、研究泰山、歌颂泰山,才铸就了泰山璀璨夺目的大文化,使泰山成为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
站在当代回望,泰山已不仅是世界自然与文化遗产,更是中华文明的精神等高线。从孔子驻足的那一刻起,这座山就注定要承载一个民族的文化基因。那些斑驳的石刻、苍劲的古松、缥缈的云海,都在诉说着儒家文明与自然山水的永恒对话。这种对话仍在继续——当朝阳从日观峰跃出的瞬间,我们看到的不仅是自然奇观,更是文明破晓的精神图景。
在中外历史上,孔子首倡私学,培养了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煅造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士子队伍。他们来自泰山周边,又回到泰山脚下广泛设帐布教,丰富了泰山与儒家文化,成就了泰山精神圣地的地位。
孔子数次带领弟子游历泰山,使其成为夫子留下的最大教具,构建了广阔的教育空间。经石峪平坦的溪床成为露天讲坛,流水漫过《金刚经》摩崖的奇观,恰似“礼乐”教化中刚柔相济的隐喻;中天门陡峭的十八盘被转化为“循序渐进”的治学象征,七十二级台阶暗合孔门贤者之数,提醒学子治学如登山,需恪守“吾日三省吾身”的持恒精神。玉皇顶的云海翻涌,则成了“君子不器”的最佳教具——山巅雾气时而化作龙凤,时而散作烟絮,演示着儒家“周流不殆”的处世智慧。
泰山的一草一木皆被赋予教育意涵。孔子指松柏教“岁寒后凋”的节操,借山泉喻“智者乐水”的灵动,观岱顶日出启“朝闻道”的追求。弟子们在山间采风问俗,收集《诗经》般朴素的民间歌谣;于古松下演习礼乐,让编钟雅音与松涛天籁共鸣。这种“游于艺”的教育实践,使泰山成为立体化的六经:山势的起伏是《易经》的卦象,碑刻的斑驳是《春秋》的注疏,溪涧的曲折是《诗经》的韵脚。
历代文人在泰山留下的文化层积,实为孔子教育思想的千年回响。王羲之在斗母宫悟得“仰观宇宙”的书法气韵,朱熹于日观峰思考“格物致知”的治学方法,冯玉祥的摩崖石刻延续着“有教无类”的理想。今日泰山仍以特殊的教育形态延续着夫子遗风:挑山工负重前行的身影,是“任重道远”的活教材;护林人抚育古松的双手,传递着“仁者爱人”的温度。
两千多年来,孔子讲书堂——牛山口的杏花年复一年地的开满山谷,花香扑鼻,延续着杏坛的不绝弦歌,这座山早已超越地理意义,成为中华文明永恒的精神课堂。
孔子踏遍泰山周边的山山水水,学习礼乐,考察封禅,吊鲁义姑,考周明堂礼之制,吊“和圣”,瞻师旷故里,在农山言志,这一切对孔子的仁、义、礼、智、信诸说都有启发与滋养之关系。泰山,这座被孔子重新诠释的圣山,终究成为中华礼仪文明最巍峨的纪念碑。
泰山自古便是华夏礼仪文明的活体标本,而孔子赋予其全新的精神内核。当帝王们将泰山视作封禅通天之所时,孔子却在《礼记》中重释封禅本质——非为昭示王权,实需“德配天地”。这种颠覆性的礼仪改革,使泰山从神权祭坛转型为道德圣殿。
孔子九登泰山,在汶水之滨重构礼仪范式。他删定《尚书》确定“柴于上帝”的祭山流程,将血腥的牲祭转化为“玉帛钟鼓”的礼乐仪式。岱庙现存的宋天贶殿,其“九五开间”的建制暗合《周礼》王城规格,殿内藻井的三十六朵金莲,恰对应《论语》“三十而立”的生命进阶。经石峪镌刻的《金刚经》,字径盈尺却无界格束缚,恰似孔子“礼之用,和为贵”的具象化表达。
在泰山之巅,孔子将礼仪升华为天地对话。玉皇顶无字碑的留白,呼应着“祭如在”的虔敬;日观峰的云海晨昏,演绎着“四时行焉”的天道。七十二代帝王封禅的仪轨,经儒家“敬天法祖”的伦理改造,终成“修身齐家”的道德隐喻。今日登岱者仍能触摸到这种礼仪基因:南天门的石阶暗含“三才”之数,碧霞祠的香火延续“祭神如神在”的庄重,就连挑山工歇脚时的扁担摆放,都恪守着“席不正不坐”的古礼余韵。
孔子因泰山而圣,泰山籍孔子而高。泰山与孔子,恰似一对相互成就的文明图腾。巍巍岱岳以其雄浑气魄滋养了孔子的精神格局,而夫子则以仁智之光为这座神山注入了永恒的人文辉光。
“孔子圣中之泰山,泰山岳中之孔子”——这双向成就的文明奇观,至今仍在延续。当朝阳掠过无字碑的金辉,我们既看见山岳托举的思想高度,也目睹人文照亮的地理丰碑。二者相映,终成中华文明最巍峨的精神坐标。
数千年来,泰山精神已成为东方文明的立体图腾,融入国人的文化基因之中,也深刻影响着世界。泰山精神是:
一、攀登者的生命史诗
七千级石阶是刻在山脊上的年轮,从“登高必自卑”的摩崖到“共登青云梯”的刻石,泰山将进取精神镌刻成永恒路标。挑山工弓腰前行的剪影里,藏着“直上危巅要雄才”的东方密码——十八盘云雾中时隐时现的,不仅是通向南天门的天梯,更是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精神等高线。
二、包容者的文明图谱
碧霞祠的香火与孔子庙的钟声在云海交融,经石峪的佛经与帝王刻石在溪水中对话。秦李斯“不让土壤”的谏言,化作三教并存的千年格局。这座山如同文明的坩埚,将封禅的庄严、隐士的孤高、百姓的祈愿熔铸成“和而不同”的华夏智慧,在花岗岩肌理中生长出多元共生的文化年轮。
三、担当者的精神圭臬
司马迁“重于泰山”的生命秤杆,称量出中华民族的价值取向。泰山石敢当的镇宅之姿,演化成“为天地立心”的图腾。当杜甫在绝顶写下“一览众山小”时,这座山已不仅是地理坐标,更成为丈量精神重量的永恒砝码,标记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文化基因。
四、追光者的时空寓言
日观峰的晨光刺破云层时,秦皇汉武的玄纁礼服褪作烟霞。从程昱“梦天捧日”到徐志摩的《泰山日出》,人类对光明的原始崇拜在此升华为“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的文明自觉。那轮跃出云海的红日,始终照耀着中华民族自我革新的精神航道。
五、守望者的家国隐喻
“国泰民安”的摩崖不是抽象祈愿,而是刻在石头里的文明契约。岱庙的九进院落暗合九州版图,大观峰“与国咸宁”的题刻呼应着“天下大同”的理想。这座山用二十五亿年地质沉淀告诉我们:真正的稳固,在于将个体生命汇入民族复兴的浩荡长河。
当松涛漫过无字碑,泰山显露出最深邃的启示——它既是盘古开天的神话现场,又是孔子“小天下”的观景台;既是李白挥毫的宣纸,更是冯骥才笔下挑山工的脊梁。五千年文明在此凝结成花岗岩的语言:真正的雄伟,在于让每个攀登者都成为山的一部分。
雄伟的泰山,伟大的中华文化,让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做一个中国人令人自豪!让我们勇攀高峰,奋勇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