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景龙
文/青山依旧
景龙走了,在这大地回春的清明时节,在众人焚烧纸马香锞祭奠亡魂的哀怨声中,他去了那面的世界,并且带上了他的妻子申秋塘。
我一向有午休的习惯,无论春夏,亦或秋冬,午饭之后总要眯上那么一会儿。清明节前的那个中午,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把我从似睡非睡的状态中惊醒,电话中传来一个噩耗:王景龙去世。
“开玩笑吧?”惊愕之中,我质疑消息的真伪。前些时的那个晚上,我们俩还曾在小区对过的小酒店里斗酒斗嘴;前几天,我们俩还曾在门前的人行道上相遇,他说老母亲跌伤了腿骨,春节前后这段时间大多在老家照料母亲。现在,突然间说他去了,并且是在无病无恙的情况下,如此这般,怎能不令我疑虑、惊讶!然而,死生天大的事儿,谁会开这样的玩笑?
惊愕之余,我急急忙忙从床上爬起来,驱车前往景龙老家所在地——龙泉寺乡河下村。
四十来公里的路,不足个把钟头时间,我走进了景龙家中——河下村那个位于村落最高处的小院儿。院落不大,一主两厢依山而建,坐北朝南周周正正,青石砌墙,小巧玲珑。这个时候,院里院外聚集了好多个人,街邻亲朋已经在忙着料理后事。
在那间窄小的西厢房里,我见到了景龙:屋内南侧那张通间的木床上,并排卧着他与他的妻子,身上蒙着棉被,头上罩了毛巾,乍一看仿佛睡熟的样子。我撩开头巾打量,只见面部微微发紫,没了血色;再伸手轻轻触摸,凉凉的,没了体温——曾经的大活人变成了直挺挺的僵尸——顷刻间,我大脑中一片空白,眼中酸酸的,泪水夺眶而出。
屋门外墙根下,撂了一个铸铁炉子,这无疑就是那个罪恶的凶手——生铁无辜,但它却欠下了这个世界两条人命。
景龙是中煤气死的。天道无常,本来已经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不曾想寒潮来袭,气温骤然下降,山里的夜晚冷似冬日。为了取暖,景龙两口子便用铁炉子燃了煤火,烧的是那种近几年市面上流行的“黑蛋蛋”——这“黑蛋蛋”已经让好多人受一氧化碳之害。
景龙的室内是装了烟筒的,只是烟筒的弯头处有了破损,据说这个先前已经发现,只是景龙没怎么在意,他说凑合几天也就过去了,故而就没有及时更换。没成想,夜风逆袭,煤气排不出去,从烟筒弯头的缝隙中泄露出来,活生生要了两个人的性命。
这屋子亦装有空调,为什么不用空调取暖?是舍不得几个电费钱,还是另有其他原因?这已无从知晓。
按说,景龙夫妻都是高智商的人,因为一个小小的疏漏而命丧黄泉,简直不可思议。然而,智者千虑,毁在一失,这样的惨剧竟然真实地发生了。
面对惨像,我内心犹如被一只魔爪撕裂开来,往事如溃堤的潮水般涌上心头。
1977年,作为恢复大中专招生文化考试后的第一届新生,我考入邢台地区师范学校。第二年,景龙也考进了邢师,分在中师31班。
在他入校的当天,我们第一次认识。我们俩来自同一个乡(好像当时还叫“公社”),两个村相距不过七、八里路,之前或许也曾见过面,只是彼此没留下什么印象。“亲不亲,故乡人。”在这个陌生的市区学校,乡情宛若一块磁铁,很快将两个同龄人吸引到了一起。饭后散步,周日逛街,我们常常结伴而行。 1979年夏天,我先景龙一年毕业,回到家乡做了教师,先辗转于车尖、上东峪两所小学度过了一年。1980年夏天,景龙毕业回乡,我们俩同时去了乡办中学,学校坐落在一个叫“寨沟”的荒山沟里,俗称“寨沟校”,至此我俩都成了“寨沟人”。
我们俩同教一个班的课程,他教数学,我教语文;共用一个两间的宿办室,他占东侧,我占西侧。房子为土石结构,与一般的农家住屋大体相同,只是前后墙都开了窗户,屋门开在他那侧。处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俩度过了一段同吃、同住、同工作的青春时光。
第二年春天,景龙请他父亲帮忙,在正中间屋梁下用土坯砌了界墙,我这侧前窗另辟为屋门,屋子一分为二,我们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单间儿”。 三年之后,我调往西黄村学校。又过了三年,我返回“寨沟校”担任校长,景龙做了我老家所在的上东峪小学的负责人。我们不再是直接的同事,但同在一个乡镇,经常有碰面的时候。再后来,我调往几十里开外的浆水中学,景龙也改行到乡政府工作,其间十几年几乎没有什么交际。
2001年,我调任路罗中学校长,彼时景龙是白岸乡的乡长。同处一个川道,且有先前共事的经历,虽不在一个行业,但毕竟较一般人亲近了许多,时不时也有见个面、说说话的时候。再后来,我回了浆水中学,景龙去了发改局区划办,我们间又少了来往。
彼此从岗位上退下来之后,竟然又一次走到了一起。他所居住的运管站小区与我所在的滨江苑仅仅一墙之隔,于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又一次心照不宣地走到了一起,偶尔也相互邀约喝上几杯。如今,寨沟校已不复存在,校舍片瓦不留,就连校址也已埋在了抗大路底下,当年的同事均已退休闲居,然而那深埋于心底的情分却如经年陈酿,年份越久越发浓厚。近几年,每逢教师节,我们这些曾经的“寨沟人”都要来一次聚餐。景龙性情豪爽,每每相聚都是酒桌上最活跃的一个。 景龙与我,性格上有很大的差异。他头脑灵活,思想开放,生性豁达,多少有点桀骜不驯;我则拘谨呆板,遇事更喜欢循规蹈矩,少有“越雷池半步”的勇气;他胆大气盛,敢作敢为,举重若轻,很有点四两拨千斤的气魄;我则胆气不足,遇事畏畏缩缩,举轻若重,每遇大事儿往往放不开手脚。故而,他去了政界,得以在一乡之长的位置上大展拳脚;而我则安于本分,固守于教书育人这一片绿地耕耘终生。故而,他比我活得更从容,更洒脱。
坦率一点说,景龙与我亦或不曾有过密交往,或许算不上心心相印的挚友,但也从来不曾有磕磕碰碰的时候。半个世纪相伴而行,这应该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情分。
景龙走了——在生命力尚十分旺盛的时候,他与他的妻子携手西去。在经历了人生的高潮之后戛然而止,无疾而终,这或许也是一种快意人生的归宿。然而,面对悲痛欲绝的八旬老母,面对失了依托的儿孙,面对瘫倒在灵前泣不成声的妹妹,面对所有因他而伤心的同事、同学、至亲至友……他给这个世界留下了悲伤与痛苦。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景龙走了,我们尚须活下去。人生短暂,生命珍贵,活着就是胜利。我们每一个人或许都不知道生命的路能走多远,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活好每一天,让每一天都活得充实、活得快乐、活得幸福。
在这个大地回春的清明时节,我和我的同事、我的学生一起悼别景龙。擦去眼中的泪花,强抑心中悲痛,默默祈祷:景龙,此去山高水长,愿你一路走好!
同时,也祝愿每一个活着的人:珍惜生命,行稳致远! 2025.04.13【作者简介】青山依旧,本名郝永渠,河北省邢台市信都区人,大学学历,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协会员,邢台市作协会员。中学高级教师,国家级骨干教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高级家庭教育指导师,原邢台县浆水中学校长。有多篇作品在《中国教师报》《散文百家》《邢台日报》《牛城晚报》等报刊杂志发表,著有散文集《青山情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