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
武汉:张维清
放任的浪子,从不回头
我抱着一壶老酒,喊疼了嗓子
走得那么勿忙,干脆,决裂,仿佛一颗失恋的心,悲泪成河
背影,被水删除,留住,留住,删除……
一生走水路,像一条紧绷的绳
是它从河风,河雨中走出来
拉犁的那头牛
一生颠簸,定无所处,在月光里奔波,在冰层下赶路
看不完人生风雨,走不完千山万水
谁能操控这条河流,大浪淘沙,磨光石头
用你满腹的乡愁也止不住那疼痛的血口
河流放飞的风筝,无论飞得多高,多远
总飞不出游子牵念的心
在河流上晒亮的碎银,最终还是成为一个摞倒和流浪者
在河流上漂泊的渔船,吐出的那粒灯火,就是它的家
在河流上最亮的那朵浪花,就是你小小的故乡
春泥
被冬凝固的土地,封尘了秋的记忆
被柔软的春水泡酥,交出了芳香
就像昨日的黄昏,交出了炊烟
摇落风雨的犁,在白花花的水页上
写下平仄,工整,深情的排比句
宛如耐不住寂寞的镰刀,在希望的田野上
写下金色的诗行
牛一步一叩首,拉纤,拉直了那畈春泥
但怎么也拉不直牛肩上那个沉重的问号
在这里,可以捡到布谷鸟的歌粒,紫燕的呢喃
擦亮春色的山歌
在这里,可以听到青蛙打鼓,蛐蛐抚琴,金色的大厅
耙,铧,锄……
理应是伟大的演奏家
重见天日的春泥,站在凄风冷雨中,宣读十月的颁奖词
安妥农谚,扶起庄稼,是它永恒的主题
绿行云流水般铺开,金色的浪拍打秋的心岸
春泥沦陷,岁月的深处
山儿沟是个好地方
被两边的高山夹瘦,山儿沟像条细长的河
流淌着乡音和乡谣
炊烟,被黄昏书写的排比句
那是从半山腰摔下来的人家
狗吠,牛哞,羊咩,在这里繁衍生息
老屋,像锲在黄土高坡上的锈钉子
像一枚七倒八歪的黑纽扣
被雨洗得老旧
仿佛岁月从大地上脱落后,留下的痕疤
山路逼仄
那是用唢呐和花轿送远的初恋
那是母亲装满咛叮,背上行囊
游子远行的村口
翻过了山梁梁,越过了山沟沟
古老的信天游,走了几十年
好像你是针,路是线,你一穿一引
纳着几层大山的鞋垫
居着几十户人家
都是五四年淹水,逃荒的外乡人
山儿沟很深,走了三十年的光阴
还没走出那片高梁地
现在,我从抽屉翻出那张泛黄的旧照片
几分感慨,几分感叹
鱼刺
每一根刺是水做的
风浪磨成的针
像缝补那些破旧的浪花或波涛
横看是梁,挑走水乡的冷暖和悲欢
竖看是字母,挑走湖风,湖光的山色
骨头被水擦亮,四海为家,四处奔波
就像无根的浮萍
一根根白刺,挂在水中央,宛如小村的炊烟
被黄昏做成的排比句
我不知从左还是右,读出鱼儿的悲苦和悲凉
多像变成美人鱼,被龙王拒绝,悲泪成河
在哪荒芜人烟处,也想种一亩水田
无法逃脱死神的命运
最终走进人心的血液
骨架成了废墟,摆在桌上的鱼眼
像二盏灯笼
老茧
老茧彻彻底底沦为父亲的仆人
手掌心,脚板里,被辛苦的忙碌养活
丁字不识的父亲,从不盘点
疯长,比苦涩和辛酸还快
削薄厚厚,坚硬的老茧
疼痛了春秋
耐不住寂寞的老茧,隔三差五催着父亲
留不住背影,藏不住汗水
黑乎乎的手背
被阳光涮了一层黑漆
多像婆婆树上的根雕
一个个老茧,宛如一块块泛着黄光的铜钱
轻轻触摸,就能碰到岁月的沧桑
父亲驮个屋檐出门,背个黄昏回家
老茧不离不弃
一起在被褥里睡觉
一起在黑夜里做梦
桃花
想把这片桃园打造成陶渊明的诗句
让我的沉醉落户于江南
我跟春天有个约定
初夏留住桃花,但还是回天无力
红胭脂涂在春天的嘴唇上
那是十八岁的桃花姑娘
穿上红裙,温习猫步,在枝头上走秀
春风诱惑着火苗,像红绸缎在山头上飘
桃林葬身一片火海
把我的乡恋和牵念,爱情的名字埋在灰烬的遗址中
飘零的桃花,撕碎桃花的心
流着红泪,从此山水不相逢
桃花溪,可以带走忧伤的背影
但带不走它的深情和痴情
还没等春光用完,红颜落尽
我煮的那壶桃花酒
还等着桃花回家
一个个红灯笼,照亮了春天和村庄
红红的血液,甜美的想象,一触即发
河
那是父亲放牧,长鞭抽响我乡愁的那条路
那是渔夫用河风,河光,河雨摇落的春秋
河背上撕裂的那条血口,长长的,疼疼的
用我的忧愁也止不住
飞翔的血液,仿佛听到游子魂牵梦萦的呼唤
把它读成炊烟或丢失在河中的一根脐带
把它看成纤夫的绳,拉直了河流
号子和龙舟来过,像似追赶汨罗江,追赶一个人的灵魂
我放养的水漂也来过
抛弃的瓦片就是我的童年
这是我的母亲河,端给我
水熬的乳汁
这是我的初啼,乡音和乡恋落脚的地方
这是渔夫枕着波涛,点着渔火,照亮的水乡梦
摊开一张长长的画卷,黑鸟水中磨墨
一条执骜不驯的河流,被澎湃,汹涌掠取
彻彻底底做了流水的仆人
高瞻远瞩,坐在石头上
看流水一路向北,带上疲惫,带上咛叮
又像我拎点愧对,背上行囊,回到了故乡
落叶
老了,站在相思的渡口,眺望归心的路
黄了,只不过把去年依恋的浓度,熬复了一遍
只不过把思念的泪水煮成了一颗颗草莓的味
它的村庄,春天涮成绿色,秋天涮成黄色
一个没有房产证的吊脚楼
鸟巢,仿佛天空上的一颗黑痣
空荡荡的,除了装满老叶的叹息和伤感
就是我魂牵梦萦的乡愁
曾以为那是黄昏撕成的碎片,抛在半空上
曾以为被风摇曳,呼啦啦地响,是我小村的呼唤
必须赶在寒露或霜降前,搭上深秋的地铁
回趟老家
飘,凄美的舞姿,飞,疼痛的红泪
可苦了抛物线,也留不住它的伤悲
光秃秃的枝丫,宣布秋天的破产
一头挑走冬色,一头挑走我的乡恋
终于明白
黄叶有多高,梦就有多远
即使腐烂,也要爱心中的花
其他金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