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刺梨花纷纷落地,粉白色的花瓣空舞飘零,枝干上却布满铜钉般的尖刺,它的倔强让我想起了《酉阳杂俎》里记载的"善木",其叶能愈百病,根茎却硬如玄铁。这不,自然界早将生存的智慧刻进年轮,给人世间一道哲理:“至柔至善者,必藏金刚筋骨。”

在春秋战国粗重的竹简上,"仁"字总与"义"字比邻相依。试看,孔夫子周游列国时,马车里载着一厚沓诗书礼乐,而辕蓬旁却悬着一柄三尺青铜剑。老夫子在陈蔡绝粮七日时仍弦歌不辍,沧沧慈悲里,仍藏着"见义不为,无勇也"的铮铮铁骨。
故,仁者绝非任人揉捏的软玉,他是包裹着火焰的冰种翡翠,温润之下流淌着熔岩般炽热的底线。

彼时,大唐长安城残阳如血,玄奘法师正抚摸译经院里新刻的贝叶经。这位取经十七载的圣僧,曾在流沙河畔折断过劫匪的刀剑。佛教典籍里既有低眉菩萨的慈航,也有怒目金刚的伏魔。正如敦煌壁画中飞天衣袂间暗绣的鳞甲,真正的慈悲从来不是无差别的妥协,而是以智慧为鞘的利剑。
当玄奘法师跪在恒河岸边舀起一瓢浑水时,所求的早已不是"自我"圆满,而是心中那抹渡尽天下众生无量之佛光。
此时,医院走廊里,老医学教授把红包原封不动地退回家属手中,而他却在手术台上连续站立九小时;年轻的女支教老师婉拒村民杀牛设宴的盛情,转身把微薄的工资换成字典与棉衣……

一幕一幕的感动,让我们看见了善良里最美、最真、最纯的模样,盛似江南烟雨般温润,又如泰山磐石般不可撼动。那种柔中带刚的善意,比无原则的退让更接近慈悲的本质,正如喜马拉雅山脉的雪水,唯有先消融自己,才能化作灌溉平原的江河。
日本茶道中"守破离"三境,初学者严守规程,继而打破桎梏,终达超然物外。而我们为人何尝不是如此?

当我们把善良修炼成自带锋芒的玉璧,让原则生长为守护善意的荆棘,方能在纷繁世间既不失赤子之心,又不堕为随波浮萍;又如古琴七弦,五音调和乃成天籁,刚柔相济方为大善。但真正的至臻之境,应是让琴声消失于松风明月之中,让溪流忘却于归海之执念,让行善者褪去小我的茧壳,犹如敦煌藏经洞里抄经人从不留名一般,却让千年后的星辰仍能触摸到他们指尖的温度。

大地承载万物而不居功,江河奔涌向前却不索求。那些将善良锻造成生命底色的人,终将在某个晨露未晞的时刻顿悟:所有带锋芒的善意,不过是通往无我的栈道;所有护持他人的刚强,终究要化作供养众生的尘埃……
(文/愚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