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谦｜关山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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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4-27 10:11 830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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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崴（台北）画

在春天醒来之前

当我流连这雪谷

它并非我的应许之地

当我离开后

它是我心灵的一道刻痕

不是因了什么被瞩目的事物

而是雪在晴空下

划分出来的丛林、独树

和沟渠的轮廓线与梦景

是一匹黑马垂首伫立

独自对着雪地的影子沉思

还仅仅是这安静

一切被忘乎的所以便是所以

我走进光影逐渐偏移的雪地

试图让雪的缄默说话

我骨骼发出了

雪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在春天醒来之前

我想着该如何转身返乡

忘川之风一路吹过

带着凛寒而忘情的光亮

祈祷的独马

而黑马垂首雪地

沉入独自祈祷

它鼻孔呼出的气息

逸散于无边的冷空气

黑马与其影子同在

叠加起正午时光的静谧

它所渴望的绿色草野

离泥土越来越近

阳光照射在黑马身上

在它的眼睛里注入

蓝天、黑林和雪中辙迹

因此它眨动了一下眼睛

而黑马垂首雪地

它竖起的耳朵

犹自谛听雪与太阳

交融的低吟

对谈的小树

一棵树与另一棵树

相互倾身相向

展开一场空寂的对话

仿佛旷古以来就是如此

身后躁动的黑色树林

和周遭游动的雪地

都遽然沉静下来

只为聆听它们无声的话语

明澈的天空映着旷野

带动了所有影子的参与

一个世界的对话是必要的

真理就是雪地的光影

难以置信的是它们

并不准备把脸孔转向我

而我的空寂的真理

却因此是开放的

马群移动

马群移动，这并非一个说辞

而是一步一个蹄迹

蹄迹挨着蹄迹衔接的辙迹

马群沿着山脚边缘移动

无所谓前，也无所谓后

只有缓慢交替的腿部动作

马群移动，带着自身的影子

这儿有阳光体恤的意味

太阳是最高智慧，直透新鲜的雪

风吹起的雪雾凝结在马的

眼周、鼻旁和唇边

不是一匹马，而是十三匹马

马群移动，却一言不发

马的发声，便是撕破空气的嘶鸣

但是，甚至没有一匹马打一个响鼻

它们全体用自身的体积和重量

支撑雪野的全部安谧

清静是这寒意中最神秘的语词

马群移动，时而行进，时而停顿

皆由头马引导，头马随性的规范

似乎只在乎一颗心的感受

这晴雪联结的精神的程式

便是腊月拣选的骨头的程式

栎树林正向时辰探出巨大的阴影

晴雪是关山的

雪是自在的。晴雪是关山的

而且因为太阳直射，雪才说出一个晴字

我看到它时，它是一片白光刺眼的真实

牛群在那儿踱步，躺卧，无视我的凝注

牧场的石头也是白色的，与蒙古包一样

散落在一如所愿得地界，寓意远方

苍穹铺展蓝色，试图获取倒影的形式

而风是极冷的，不管人心里暖着什么

木质的栅栏在雪地祭出的音律，空空空如也

一座座旅馆都在安息，梦幻般地不留一丝人迹

鹰隼如铁的翅膀，在黑林和白雪之间滑翔

一如既往地，切割着无人解析的弧线与几何

雪是自在的。晴雪是关山的

一阵狗吠的热忱，无从打破银光世界的清寂

雪是自在的。晴雪是关山的

太阳已走进边界，而我所在正好遇见自己

雪谷

在这里，白光耀眼

我们期待的清晨的烟霭

早已消散的无影无踪

雪把村庄埋了半身

房舍费神地显出来的轮廓

又被阳光抹去了棱角

日头正好爬到头顶

使得谷地如裹在白云之中

我透过杨树枝调整焦距

可是镜头里看到的一切

都陷入了时辰的和谐——

一个白色的玄关

光秃秃的山岭从高处

压下来，还是阳光的杰作

有什么事比自信消失

更让人沮丧呢?

是的，自诩为冬天之子的我

应该转身寻找内心所在了

丛林冰晶

足以让世界僵硬的冷空气
向我讲述足够亮丽的风色
一大片缀满珍珠玛瑙的丛林
让我在无人知觉的路途中
迷失在这偏处一隅的关山深处

正午了，恰好是在正午
西风过境摇荡时辰
一如抖动它自身的晶光
我与这晶体幻光如此之近
却无从分辨炫目与惊心之别

实在的和想像的冰珠
同时旋转于太阳殖布的紫外线
分泌出一冬天的馥郁
正像我的一个心愿
让乌有之灵复活，却不问缘由

黑林向雪地

黑林向雪地压了下来，巨大的阴影迤地而行

苍鹰以翅膀智取属于自己的梦幻

于它是唯一测度神的真实存在的发生学

牛的影子，马的影子，树的影子因游移而幸存

如同我对世界的请愿，萦绕着一种与光芒照彻不同的黑白层次

我是光影的收集者，走在光影生灭的旅途

任凭灵魂周旋，直到那被负荷的寒风也成为翅膀

白桦林在高岗

那一刻，我一转身

看到白桦林耸立在高岗

白雪销尽的树冠

支撑起整个蓝天

而那枝干的行列始终如雪

在太阳下泛着白光

相映于雪谷的一脉皑白

如此醒心的梦，无需自夸

为我的白日梦

迎回了一阵

令神也为之颤抖的风声

空寂的风

风吹过来。又吹过去
风把木屋，和木栈道
变成了雪屋，和雪栈道
把黑曜岩变成了汉白玉
风，吹过马蹄踩出的辙迹
恍惚间通过的灵感之核
是一颗被埋藏在雪被下的核桃
或松果。冬天的风
是空寂的，永是空寂的
如果这空寂的风不是所有
那么，所有又在哪儿?

张家川冬夜

戴白帽的男子
与戴头巾的女子
以擦肩而过的乡音
互致晚夕问候
向来小城风俗如仪

当我耳朵被异乡的风
吹得又硬又疼
幸而路灯有琥珀的釉色
镀金我脸颊
翻转冷暖的交际

清真寺顶端的金属新月
与街角的积雪对视
泛起蛋青色的光
告訴我这儿
精神的标记是宣化岗

再嚼一块香草味的锅盔
香草无非苦豆子
无非羔羊的一声咩叫
被不息的寒风卷裹着
送至远远近近的山岭

在挂牌如家旅馆
黑暗天井的上空
真正的星星眨巴着眼睛
收起了一个与我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