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敦煌四日行杂记
第二天14时至16时,西出阳关,千年关城帝王梦
走丝路必出阳关。
正要迈步踏出那道篱笆大门,门外传来苍凉且古老的声音:来吧,尽一杯吧,乘着这良辰美景。这清晨的细雨,湿润了空气,也抑制了古道的风尘;那客舍旁边的杨柳,今晨又长出了青青的细叶……来!再尽一杯吧,为我们兄弟的情谊。出了这道关门,往西去,我们这相知的故人就分离了……来!来!再尽一杯……
是谁,在呼呼的寒风中送别,而且吟诵唐人的诗《送元二使安西》,是王维吗?
当年,王维的朋友元二奉命出使安西都护府(今新疆一带),王维于渭城客舍备酒送行(一说是送至渭城,今天的咸阳),酒席间写下《送元二使安西》。这首流传久远,新中国,作为送行诗的代表作,收入小学六年级语文课本。其中后两句“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是为经典中的经典。
走出狭窄的关门,黄土堆上果然站立着王维,他右手高举酒樽,左臂伸展向前,浓眉大眼,神态豁达,惟妙惟肖。众多游客恭敬地立于像前,或垂首致意,或跟随讲解员小声诵读那首烂熟于心的诗句。
敦煌阳关建于公元一世纪西汉武帝时期,位于玉门关之南。两关相距七十公里有余,中间建长城相连接,设烽燧多处。两关虎踞边关,均为当时的军事重镇,仅出关方向不同,北行玉门关,南行阳关,职权定位基本一致,都是汉代通往西域以及西亚中亚各国的海关门户,都是丝绸之路的咽喉,中西文化交流的关隘。
如今,古老的阳关变身为以遗迹为底色的边塞关城,被誉为西北地区最大的景点式博物馆。步入粗犷的城门,箭楼威威,战旗猎猎,圆弧形的碑廊占据着半边院子,碑廊无言,却字字千钧,浸透出纠纠的大汉雄风。张骞、霍去病、班超、林则徐,一个个历史人物的身影,一段段彪炳千秋的故事,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踪迹。存放在景区的文物,无论是千年铜锈的铜马战车,还是阳关烽燧土台,都是当年的战火硝烟的见证。
古董滩遗迹,位于关城的西南,古时的烽燧还在,只是一堆高耸的黄土。站在土台上,可眺望很远的地方,甚至视线所不及的浑黄色的天际。午后的太阳,白炽光芒分外强烈,茫茫戈壁,窜起串串热浪,与四起的狼烟颇为相似。远方的那条河流,不知废弃于哪个朝代,明明是干枯的,而且裸露出粗大的沙砾和石头,可它巧借烟雾般的热浪,隐蔽自己的丑陋,还居然有大河波涛的视觉效果。河水中,一群狼腾挪跳跃,拼命的冲向对岸……导游说,这里曾是丝绸之路的南道,可能开通于纪年之前。从这里出发,沿着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南缘,经过若羌、和田、莎车,随后翻越喜玛拉雅山脉,西行,就可到达历史上的波斯——今天的伊朗。这一段是丝绸之路上最为艰险的旅程,它,以金戈铁马的撕杀奠基,用商贾驼峰的白骨铺路。这条路,喧嚣了一千多年。张骞两次出使,走的就是这条路;班超在西域生活30年,走的也是这条路;公元二世纪,安息王子经这条路东去洛阳;公元四世纪,东晋高僧法显经这条路穿越风雪帕米尔,游历印度;《马可.波罗行记》的作者进入中原走的也还是这条路……这条路,忙碌了一千年。沿这条路,中原的茶叶、丝绸等诸多物产进入了西域,抵达欧洲;沿着这条路,西方的文化也来到了东方的古国。
不得不说西汉武帝的雄才大略,厉兵秣马,派最骁勇的良将霍去病,带领最精锐的铁骑大军,长途奔袭,为夺取这方黄土几乎押上了朝廷的全部家底。接着,设置四郡,修筑两关以及与关隘相连接的长城,稳定了大汉的西北地区。当年,“丝路通了”的消息传来,堂堂汉武大帝居然抑制不住惊喜,置朝堂礼仪章程于不顾,吩咐点亮所有的宫灯,龙驾出城,亲自迎接一个送信的和尚。由此可见,辽阔的疆域对一个朝廷的重要。
为统治这片土地,大汉朝廷文武兼治,恩威并施,先后于公元前105年和公元前101年送出的刘细君、刘解忧两位公主,带着数量众多的随从和价值惊人的陪嫁、香奁,西出阳关,走上了漫漫的“和亲”之路。细君公主以右夫人的身份在他国屈辱地生活,丈夫死后还被迫改嫁孙子,最终抑郁而亡......这是人世间不可忽略的悲哀,一个朝堂的兴衰,硬是压断了两位公主的纤腰;明明是虎狼争斗的世界,却偏让一群女人去冒险。埋葬她们的是这片黄土戈壁,更是那活该灭亡的朝廷。
没有必要追究这些细节,翻开这戈壁大漠的沙尘,往来此处的名人还有许多。譬如,唐代的玄奘西天取经,入阳关而回长安;还譬如边塞诗人岺参仅天宝年间就“两度过阳关”。只不过,那时的阳关已成荒漠孤关。唐之后,匈奴作为独立 的民族已不复存在,边关的战事稀少。宋辽之后,关口名存实亡。至元朝,阳关便彻底地埋于戈壁之下,以至于后人长期不知阳关在何处。作为通边关口的阳关,作为军队商队补充给养的绿洲,作为抵御外侮的前哨,已经进入历史博物馆。
一年多长?一瞬间!
一个世纪多长?一瞬间!
大汉帝国的阳关,存于一瞬间,亡于一瞬间。
站在古董滩的遗址上,与一架躺在风沙中的缺胳膊少腿的马车相视,与化着一堆黄土的古烽燧相视,心头升腾起千般感慨。
就在刚才,就在这座古老的边城附近,我们的汽车奔驶在墨黑的公路上,尽管地势不平,时而上山时而下坡。但是,路边的渠道还流淌着清澈的泉水,泉水浇灌土地,杨树林遮天蔽日,树下凉风习习,神清气爽,尤其是大片大片的葡萄园,架上绿满枝头,正在孕育着丰硕的果实。那情景让我误以为置身于雨量充沛的南方。
世事沧桑,旧的必须远去,新的必须到来,这就是日子,这就是时光。古老的丝路早已荒芜,而通往西域的贸易还在继续,还叫丝路——水上丝路,陆地丝路,都能抵达欧洲;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通关国门遍布边疆城市和内陆港口,哪一座国门都比古老的阳关雄浑大气,航班可以启航,专列可以出发,丝路往来,只需一念之间。
我要告诉阳关门前那位唐人,后会有期,西出阳关会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