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至味
文/田寿潍
听说立春是个适合结婚的好日子，罗玉龙打算在年前把自家的乌骨鸡全卖了，换回彩礼钱，把“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姚金凤娶回家。
这一天天刚蒙蒙亮，罗玉龙叔侄俩就开着自家的农用车起程了。
在高速路口，一辆货车不知为何歪了一下脑袋——就那么一瞬间，满载乌骨鸡的农用车便遭遇了灭顶之灾。
县城的医院里，急诊科的顶梁柱苏锐忙里偷闲，接了男友一个电话。接完电话，苏锐有些闷闷不乐：男友提出要一起回家过年，说是自己的父母想见见未来的儿媳妇，毕竟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没“定下来”，总归是父母的一块心病。苏锐有些为难，原则上，今年春节按照轮休制，自己总能匀出来三五天假期，但她还是放不下不知什么时候、为了什么原因而找上门来的病人们。但男友的最后一句话还是让苏锐动摇了，因为他说——如果今年春节老人家见不到儿媳妇，就要儿子另找一个“靠得住”的。
苏锐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正准备订车票，却接到紧急救援的消息。
苏锐来到车祸现场，发现情况不容乐观：罗玉龙的叔叔颅骨凹陷当场死亡，罗玉龙也出现多脏器受损、伴血气胸的症状，货车司机的状况比较严重——他因为突发脑梗而失去了意识。
所幸，在苏锐和医护人员争分夺秒的努力下，罗玉龙和货车司机总算都捡回一条命。在他们被允许见家属之后，姚金凤来到罗玉龙面前。罗玉龙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姚金凤含着眼泪向他保证，不管有没有彩礼，自己一定会在立春那一天嫁给他。
姚金凤别过脸去拭泪的当儿，却发现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女孩站在门口——她正是货车司机杨大勇的女儿杨小慧。
杨小慧泪眼婆娑地向姚金凤道歉，说为了减轻父亲的罪恶、让他早日康复，自己愿意尽最大努力帮助姚金凤挽回损失。
姚金凤愣了一下，心想：这大概是彝族某个支系约定俗成的信仰吧。这样也好，毕竟忙起来的话，说不定能够减轻内心的焦虑。
“好像丢了三只鸡呢……”姚金凤说着，向杨小慧伸出手去，“我们一起去把他们找回来吧？”
杨小慧破涕为笑，重重地点点头。
事故发生地所在的三星村是个被山水分割成三块的村子，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谁家有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大家的眼睛。
很快，姚金凤和杨小慧就确定了有可能把走失的鸡捡回去的三家。
她们先去了村头的老田家。
老田家只有祖孙二人，孙子刚做了阑尾炎手术，奶奶正一边磨刀，一边充满期待地望着眼前英姿飒爽的“黑凤凰”。
姚金凤和杨小慧说明来意，老人家明显地有些失落，面露难色，犹犹豫豫地、想找借口把鸡留下。
里屋的孙子趴在窗口，将院子里上演的这一幕看得分明，见奶奶犹豫不决，便发话道：“奶奶，您把鸡还给人家吧，我已经没事了，人家还躺在病床上呢。人家受了伤、又丢了鸡，身上疼、心里更疼——多可怜啊！”
孙子这么一说，奶奶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没错。她立马把鸡双手捧着塞到姚金凤怀里，紧接着，又从屋里拿出一包新挖的冬笋，塞到杨小慧手里。
“真是对不住你们，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新采的笋子，请你们收下吧。”
姚金凤和杨小慧谢过田家奶奶，便一路向南，来到村腰的小李家。
小李刚烧了一大锅开水，正追着一只脚上系着金色飘带的“黑凤凰”满院子跑。
二人说明来意后，小李也有些为难，更不想以男性的身份难为眼前两个“弱女子”，只好眼巴巴地看着突然停下来不跑了的“黑凤凰”，好像在指望它为自己做主。
这时，小李还在坐月子的老婆从里屋的窗子探出头来。
“我说，你还犹豫些什么？我有苏大夫为我保驾护航呢，不差这一碗鸡汤——你快把鸡还给人家！”
媳妇儿一拍板，小李马上恭恭敬敬地把“黑凤凰”抱起来，送到姚金凤手上。说来也怪，“黑凤凰”仿佛知道自己要回家了似的，总算由着他抱了。
姚金凤把第二只失而复得的“黑凤凰”放回筐里，两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立马兴奋地嬉闹起来。
小李遵照媳妇儿的指示，把一袋天麻塞到杨小慧手中。
“这是刚收的春栽天麻，炖汤特别香——你们也捎上吧。”
姚金凤和杨小慧谢过小李夫妻二人，一路向西，来到村尾大斌家。
大斌长年在外跑运输，家里只有媳妇儿和老母亲。
姚金凤和杨小慧敲门的时候，大斌媳妇儿正在给“黑凤凰”喂玉米碎。二人说明来意后，大斌媳妇儿叹了口气：“这两天，我妈老寒腿闹得厉害，都下不了床了。听说乌鸡最补，老人也能喝。我今天正巧捡了只鸡回来，没想到竟是你们丢的……”
这时，姚金凤听到屋里传来老人的咳嗽声，她有些心软，刚想说算了，大斌媳妇儿却径自打开笼子，把吃饱喝足的“黑凤凰”放了进去。
“有次，大斌丢了货物，急得什么似的，找半天没找到，耽误了事儿不说，还差点……还好人没事。”说着，大斌媳妇儿拿出一只包好的火腿，递给杨小慧。“祝你爸爸早日康复！”
姚金凤和杨小慧带着三只“黑凤凰”和三样赠品回到医院时，罗玉龙和杨大勇已经有了模糊的意识，罗玉龙会回握住姚金凤的手，杨小慧说话的时候杨大勇的眼珠也会来回滚动。二人好不开心，苏锐也由衷地为这同甘共苦的两家人高兴，然而她眼里的忧郁却更深了——自从上次通话后，她便一直联系不上男友。苏锐心里不禁打起小鼓：他该不会已经对自己彻底失望，真的开始物色更“靠得住”的女人了吧？
几天之后，姚金凤把罗玉龙的乌骨鸡卖了个好价钱，她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罗玉龙。罗玉龙已经能够正常说话，尽管仍下不了床，他却已经开始构思新房的装修和婚礼的流程了。
与此同时，对总也联系不上的男友几乎已经死心了的苏锐正在厨房忙活着。她打算把姚金凤为了答谢自己而特意留下的一只“黑凤凰”，连同杨小慧送给自己的竹笋、天麻和火腿，顿成养生汤，分给大家喝。
这一天傍晚，苏锐带着炖好的鸡汤来到医院。她忽然觉得医院门口、正在跟杨小慧一起踢毽子的男人有些面熟，定睛一看，不由大惊——他正是自己失联多日的男友阿俊。
小慧的毽子落在了苏锐脚边。她热情地迎上去，一边寒暄着，一边接过苏锐手里的东西。阿俊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自己因为着急出门，不小心把手机落在家里了。
这时，姚金凤搀扶着一对老夫妻从里面走出来。
“爸，妈，这就是苏锐。”阿俊介绍道。
苏锐始料未及，难免有些手忙脚乱，忙向两位老人打招呼。
“好，好——”两位老人眉开眼笑地打量着苏锐，“真人比相片儿还漂亮呢！”
苏锐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叔叔阿姨，真对不起。其实，我早就想去拜访你们了，只可惜……”
“没什么好可惜的，丫头，”阿俊的爸爸笑吟吟地说，“你看，我们这不是来了么？”
“我们刚出车站就碰上小姚，是她送我们来的。”阿俊的母亲补充道。
苏锐向姚金凤投去感激的目光，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就在这股暖流将要化作泪水涌出眼眶的那一刻，苏锐笑了，说：“正好大家都在，刚炖好的三鲜乌骨鸡汤，咱们一起喝吧！”
大家有说有笑地走进医院。他们的快乐感染了正准备回家的太阳，它好奇地从厚厚的云层中探出头来，为晚霞镀上了一层金边。
作者简介：
董瓅，笔名：田寿潍，祖籍山东省潍坊市寿光市稻田镇，生于安徽淮北。2015年自伦敦电影学院毕业，取得电影制作硕士学位。曾任教于安徽大学艺术学院戏剧系。现为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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