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童话

张桂礼

冥冥之中，总有一个童话世界时常出现在我的梦境里，那是一个美得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地方：“在蓝天白云下，在青山溪水旁，在绿树红花间，拥有一间茅草屋。早晨，推开格子窗，一轮红日从山的底角缓缓升起；傍晚，又见一轮红日在晚霞的映照下慢慢落去。读自己想读的书，做自己想做的事，默赏日出日落，笑望月圆月缺，闲看花开花落，静观云卷云舒……”虽然仅仅是在梦中出现，但我依然相信它一定会存在，我深信我一定会找到它，直到六年前的那个美丽的秋天。

那是一个静谧的早晨，或许是偶然的巧合，抑或是命运的安排，我置身于一片田野之中，立时被它馥郁的芬芳和目不暇接的缤纷所沉醉，我感觉到我与这片田野有一个莫名的约定，却又说不出这个约定到底是什么。我觉得这里是我的心，是我灵魂的所在，是我在梦中无数次出现的童话世界！

于是，这片田野，就成了我最流连忘返的地方。无论是百花斗艳的阳春，还是万木葱笼的盛夏，无论是黄叶凋零的金秋，还是白雪纷飞的寒冬，我都来过这里。这里有碧绿的玉米，金黄的麦穗，茂盛的树木，弯弯的小河，迷离的芦苇，飞舞的白雪，还有那只红嘴的白天鹅……在这里，每一次叶绿，每一次花开，每一次雪落，每一次风舞，都是童话……

仰首是春，俯首是秋，四序的更替，就如同花开花落，转瞬即逝。不知不觉，岁月的年轮不经意间匆匆转过了六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童话世界变得模糊起来，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它，以至于很长时间忽视了它的存在。

又是一个金秋时节，树叶落在时光雕刻的脉络里，季节里已满是秋的韵味。早上，经过一番踟蹰之后，我终于鼓足勇气，再次走进这片田野。

沿着铺满凌乱玉米秸的小路往前走，脚下发出“沙沙沙”的响声，清脆极了。小路上是一道道被各种车辆碾压过的车辙，零星散落着一颗颗玉米粒，玉米秸中夹杂着随意丢弃的塑料袋。秋天的天空，寂寥而高远，明静而澄澈，浅蓝色的天空中，零星点缀着几朵流云。电线杆之间连着的几痕细线，就像五线谱一样，一只喜鹊懒洋洋的站立在电线上，一动不动，仿佛还没有睡醒，那静止的音符谱成了一支轻柔的睡眠曲。天空下面，有的地块麦苗已经探出了头，有的地块刚刚播完种，有的地块还没有犁，地上铺着一层粉碎了的玉米秸。还有几株玉米秸，顽强地挺立在路边的飞尘里。

远远望去，薄薄的轻雾弥漫在田野上，大地和轻雾交汇在一起，让人无法分辨出它们的分界线，大自然宛如一位技艺精湛的丹青妙手，把绘画中渐变技法的运用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此时，我完全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突然，一阵电锯的嘈杂声把我惊醒，那剧烈的声响仿佛要把我的记忆切割成无数个碎片，然后消逝得无影无踪。我快走几步，循声望去，看到小桥北边两岸的树木已被砍伐干净，地面上残留着密密麻麻的树叶，小河南面的树木正在砍伐中，它们一棵棵无助地歪倒在河岸的左侧。小河水面平静，一层绿苔严严实实的平铺在水面上，就像一条碧绿的毯子伸向远方。不久的将来，因为河面需要拓宽，这条熟悉的小河将不复存在，永久地结束了它的使命。我的心蓦然一动，路边的那棵大树是否也没有逃过这一劫？我不禁加快了脚步，走到近前，我长舒一口气，那棵大树依然孤独地立在路边，陪伴它的还有树上那个孤独的鸟窝。我曾不知止一次慨叹，历经了风吹雨淋，这个鸟窝依旧完好无损，不得不让我佩服鸟类这个天才的建筑师。

沿着小河边的小路往南走，小路两边的杨树依次向后退去。杨树叶子已经开始凋零，一根根树枝斜斜地刺向天空，地上是一层凌乱不堪的叶子。“喳喳”！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只喜鹊的叫声，像是在呼朋引伴。我走进杨树林，抬头看见一个鸟窝高高地挂在树杈上。仔细寻找，怎么也没有发现喜鹊藏身的地方。“喳喳”！接着，它又在前面不远处叫了几声，依然没有得到同伴的应和，这叫声不免显得凄凉起来。枯草、残叶、孤鹊，勾勒出一幅荒凉寂寥的画面。

走到树林的尽头，然后折向西行，小路两边杂草丛生，大部分已经枯黄，只有翠绿的枸杞，结出红红的果实，显得那样生机勃勃。再往前走，路边那并排的五棵杨树，就是那只红嘴的白天鹅的家。杨树树身粗壮，枝干茂盛，无不展示着蓬勃的生机与活力。白天鹅的家建在五棵杨树中左数第二棵杨树的树杈上，特别结实，和我六年前我见到它时的样子完全相同。树上那个鸟窝掩映在树叶丛中若隐若现，你若是不仔细分辨，很难发现它。我久久地望着那鸟窝，哪里有白天鹅的踪影？上次来时，我曾经在小河上意外看到了它，你现在去了哪里？你还会回来吗？我久久地站立着……

再往前走，前面不远处就是那片沟渠边被称为“蒹葭”的芦苇丛。当我走近沟渠时，我不禁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芦苇丛被大火焚烧殆尽，地上布满了黑色的灰烬，还残留着未燃尽的玉米秸。只有沟渠中间的一小撮芦苇幸运逃过一劫，枯黄的苇杆不屈的向上挺立着！

我知道这是人为的对芦苇的蓄意虐杀！我静静地凝视着这片芦苇，惋惜、伤心、愤怒……百感交集。我不知道这片蒹葭经历了多少春夏秋冬的轮回？遭遇了多少风霜雨雪的蹂躏？历经了多少严寒酷暑的折磨？忍受了多少镰割火焚的虐杀？芦苇不如荷花亭亭净植，不如玫瑰婀娜多姿，更不如牡丹国色天香，她虽生于乡野之滨，无人问津，但她毫不抱怨，孤芳自赏，顽强生长，繁衍不息。“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它这种无心与物相竞的生活态度，恬淡从容超脱的宽广襟怀，不禁让我肃然起敬！

这片芦苇，没有丰盈河水的浇灌，依靠着大自然风霜雨雪的滋润，没有任何怨言，顽强地生长着，却仍然逃脱不了被虐杀的命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我久久站在这片芦苇旁，吟咏着这首历经几千年的时空，至今仍然熠熠生辉的脍炙人口的名篇《蒹葭》，任思绪飞……

我的童话世界还会延续吗？我还会来到这里吗？我不知道当这一切行将消失时，那碧绿的玉米，金黄的麦穗，茂盛的树木，弯弯的小河，迷离的芦苇，飞舞的白雪，还有那红嘴的白天鹅……是否也与一粒土一样归于沉寂。还有，在它们中间度过六年难忘时光的我，他的快乐、迷茫、无人感知的激动……对于今天的生活，它们是否变得毫无意义。我真不知道当这片田野归于平静的时候，我的心会安放在哪里？

【作者简介】张桂礼，聊城市茌平区人，中小学高级教师，部分作品发表于山石榴原创文学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