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 海 回 望 处
池国芳
站在七十一级台阶的峰顶,脚下是千山叠嶂。松柏的针叶刺破云霞,恍若当年劈开混沌的剑锋。天风吹起满头霜雪时,忽觉这分明是命运馈赠的银冠。
青衿岁月里,三尺讲台托起过多少双明眸。粉笔灰落在泛黄的书页上,竟开出星辰般的花。那些刻在作业本里的批注,终究随着少年们远行的脚步,化作中国地图上此起彼伏的灯火。而当暮色漫过讲台,钢笔又蘸着月光在稿纸上跋涉,让思想的犁铧破开思想的冻土。
中年像条奔涌的江河。我曾在食品厂流水线上抚摸过小麦的纹路,让机器的轰鸣里长出麦苗的清香;在酒店旋转门前,把江南的烟雨酿成迎客的醇酒。直到某日接过高铁施工图纸,图纸上密布的线条突然活了,化作钢轨在神州大地疯长。那些不眠的夜晚,指挥部灯光比北斗更亮,我们像雕琢玉璧般修正每一道弧线——毕竟要让呼啸而过的列车,载得动整个时代的重量。
如今退居书斋,案头文竹却愈发苍翠。砚池里沉淀着七十一个春秋,狼毫起落间,仿佛又见塞北的风掠过钢桁梁,江南的雨滴在琉璃瓦。我把记忆锻打成青铜铭文,在宣纸的雪原上种下火种。窗外的梧桐叶飘落时,忽然懂得:原来生命真正的丰碑,是把自己活成渡河的舟楫。
暮色浸染西窗时,总爱泡一壶酽茶。看茶叶在沸水中舒展沉浮,竟与当年看学生论文、审施工蓝图时的心境重叠。茶杯里漾开的涟漪,多像那些年播撒在光阴里的星火——此刻正在某个年轻工程师的蓝图里闪烁,在某位青年教师的教案里燃烧,在千里之外飞驰的列车顶上,化作劈开长空的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