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最后的几天,风藏着钝剪刀,将春天裁得支离破碎。我遇见那丛蔷薇时,它正悬在颓圮的矮墙上,像是一道芬芳的帘幕。这让我想李清照的《春蚕》,“梁燕语多终日在,蔷薇风细一帘香。”
最初只是砖缝里探出的几茎绿意,在石灰剥蚀的伤口处蜿蜒。那些嫩刺还带着婴儿的懵懂,稍用力就能掐出青涩的汁液。从墙下经过,看它们如何将阳光纺成金线,一寸寸绣满整个雨季。直到某个清晨,暗红的蓓蕾突然胀破表皮,在午后的阳光下开始绽放。
窗前的蔷薇,花开那日恰逢谷雨。铅灰云层间漏下的光斑在花瓣上跳动,让那些深红显出天鹅绒的质地。这是本地仅存的古老品种,唤作"离魂香"。确实,当正午的热气蒸腾而起时,整条巷子都浸在某种介于甜与苦之间的气息里,像极了梳妆台上那瓶挥发殆尽的香水。
暮春的暴雨来得毫无预兆。起初只是几滴试探性的敲打,转眼就演变成银针般的密箭。最盛大的那朵在雨幕中剧烈摇晃,它所有的花瓣都朝不同方向翻卷,像溺水者张开的手指。我隔着模糊的窗玻璃看它如何抵抗,看那些丝绒般的深红怎样被雨水稀释成淡粉,最后成为地上几片湿漉漉的残骸。
大雨停了,那些泡胀的花瓣在指间轻易碎裂,唯有香气固执地黏在皮肤上。有片完整的花萼托着积水,里面游动着天空的碎云。
暮色里,蔷薇开始自我狂热又猛浪,铺天盖地,白昼积攒的热量从花心向外辐射,每片花瓣都成了半透明的灯罩。蔷薇不像牡丹,海棠那样,它蓬勃的生命力和极强的适应力,大江南北随处可见。蔷薇的香气越来越浓,浓到能看见它丝绸般的轮廓在空气中飘荡。
昨夜梦见自己变成其中一根枝条。皮肤表面冒出尖刺,当月光洒下来时,我的关节处开始膨胀出微型花苞。这个梦让我突然理解,为什么古人说"开到荼蘼花事了"——蔷薇们其实早就知道,唯有在凋谢前夕,它们才算真正触碰到春天。
一夜暴两,清晨,矮墙被雨水冲开的泥土里露出几段白骨般的细根,而旁边砖缝中,已有新的红芽顶着露珠探出头来。它们将在梅雨季来临前长成新的荆棘。北宋诗人刘敞诗云: “春来百花次第发,红白无数竞芳菲。解向人间占五色,风流不尽是蔷薇。”
蔷薇花盛开之际,也是春天即将离去之时。“苑树宫墙返照黄,小窗净几味偏长”。让我想起大理洱海边被蔷薇包裹的民宿,那美丽的傣族老板娘,带着蔷薇与春天的梦想,幸福地生活在枝枝蔓蔓,蜿蜿蜒蜓,开就一起开,连成墙,开成瀑的花海里,宛如一幅幅淡妆浓抹的油画。“浣花溪上春风后,节物正宜行乐时。十里绮罗青盖密,万家歌吹绿杨垂”。在黄鹂鸟清脆的叫声中,有蔷薇陪伴,温婉而舒畅的夏天就悄悄地开启了。
刘兰玲简介:
笔名虫二,毕业于广东省社会科学院政治经济专业。曾就职《信息时报》责任编辑、记者。是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诗研究会会员,广东省侨界作家联合会广州黄埔创作基地主任,公众号《黄木湾》主编,印尼《千岛日报》中华文化专版编委。黄埔老年大学《文学创作中级班》教师。
由星岛出版有限公司出版诗集《听风吹雨》。诗歌《一座丰碑》获“华侨华人与改革开放”征文二等奖;《紫金之歌》获得首届“永安杯″诗歌大赛优秀奖;《月圆之夜 隆平与稻花》获“家国情怀”诗歌大赛优秀奖;“写给广州的诗”诗词大赛《扶胥之口》获优秀奖。
作品发表于《中国诗歌网》、《今日头条》、《岭南作家》、《北京头条》、《侨星》杂志、印尼《千岛日报》,美国纽约《综合新闻》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