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幽老屋湾
◎ 郑能新 中国作协会员
一
当晨曦轻轻揭开大别山的面纱，薄刀峰的云雾像被顽皮的孩童悄悄掀开一角。阳光倾泻而下，罗田白庙河瞬间化作群山掌心托着的翡翠，在微光中盈盈发亮。多彩的晨雾在山间缠绵，碧绿的春水泛起细碎金波，连天空也褪去乳白，晕染成澄澈的蔚蓝，像是上苍打翻了蓝色的颜料罐。
马面冲的老屋湾就藏在这如诗如画的山水间，恰似一本被岁月翻阅无数次的线装书。青砖黛瓦间，树影婆娑，竹影摇曳，仿佛是大自然挥毫写下的斑驳诗行。村口那棵五百岁的枫杨，如同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高举着葱郁的树冠。虬曲的枝桠上，红绸随风飘动，像是仙人遗落的朱笔，蘸着晶莹的朝露，在大地上书写着温暖的祝福。
清明时节的溪水还带着冬的寒意，迎面扑来，丝丝凉意沁入心底。我们踩着石板路上的凹痕前行，据说这些痕迹是当年盐商马队留下的足迹。千百年来，它们被先民的脚步反复叩击，如今浸润着晨露，宛如墨玉般温润。山背的夯土墙上，仿佛还残留着元至正年间的硝烟气息。土坯缝隙中钻出的野蕨，随风晃动，好似徐寿辉义军头盔上的翎羽，诉说着往昔的风云。当年那些筑墙的匠人或许不曾想到，他们随手夯实的墙基，日后竟成了天完皇帝徐寿辉御敌的重要屏障。
周家寨的墙垛箭孔里，积攒的雨水在正午阳光下蒸发，隐隐透出铁锈的味道，恍惚间，仿佛能听见周仕聪举剑冲下山岗时的呐喊。这位被刻碑铭记的农夫，年少时与徐寿辉一同放牧，后来成为义军首领。红巾军失利后，他与兄长周仕信坚守周家寨，顽强抵御明军，“忠义”之名流传至今，成为这片土地上不朽的传奇。
二
双龙瀑的轰鸣有些惊天动地，老远就感受到了它那发自内在的威力。未及近前，就觉得耳膜隐隐作痛，连脚下的青石都在震颤，那来自自然深处的雄浑呐喊，似要将群山唤醒。
两股雪龙自老屋湾旁边的千丈崖纵身跃下，左侧瀑布稍显秀气，流经巉岩时，被梳理成千百缕银丝飘落。右侧瀑布狂野，它裹挟着雷霆之势奔涌而下，犹如水撞金钟。劲风呼啸而过时，它们在空中瞬间拧作两条狂放不羁的水龙，颇有倚天垂地吸水之霸气。阳光穿透其中，那些飞扬的银绡在炽烈日光的照耀下，碎成万千闪烁的鳞甲，似有无数银龙在天际翻腾嬉戏。
这个被当地人唤作双龙瀑布的奇观，实则是大自然对老屋湾的馈赠，千百年来都在流淌生生不息的传奇。有老年人说，“每逢雷雨天，潭底就会传来金戈撞击声，传说，那是徐寿辉藏兵器储宝藏的龙宫哩！”老人布满裂痕的手掌抚过潭边青石，那些被水流琢磨了七百年的凹痕，颇像铠甲鳞片的纹路。“过去的龙宫是任人想象，而今，真有一座龙宫拔地而起！这是民间工艺大师郑子明投资三千多万新建的！”
老人引为自豪的建筑就在双龙瀑的下边，我们刚刚见识了，六层气势恢宏的水晶宫式设计，确实别具一格，让人感叹连连！村书记纪鹏飞信心满满，“过去，这么好的自然景观养在深闺人未识，现在，我们准备把双龙瀑打造成为鄂东大型夜市景观！”
溪流转过三道岗便温柔起来，在卵石间织出绸缎般的褶皱。野樱桃树的根系早已参透这方水土的灵性。它们把花开成爆破的水珠形状，粉白色花瓣坠入溪流前，竟与潭面升腾的水雾产生短暂的气旋，那样子就像空中飘舞的雪花，煞是好看！被溪流带动的每片落英都托着一粒龙涎的负氧离子，惹得蜻蜓不住地在上面点出波纹。
峡谷沿岸盘踞不少豺狼虎豹鳄鱼，虽是雕塑，却栩栩如生，说是郑子明的作品，真没想到这个皮肤黝黑敦敦实实的汉子，居然还有这么一手绝活！这位民间工艺师的手掌纹路比双龙瀑更复杂。他蹲在溪边捏制陶胚时，常把元青花的缠枝莲纹揉进鳄鱼的鳞甲，让豺狼虎豹的皮毛里绽放出永乐宫壁画里的祥云。农民画家陈伯堂正在一板一眼地彩绘，刚刚风靡世界的哪吒闹海形象也被他搬上了墙面。他的颜料桶里似乎沉淀着周家寨墙根的朱砂土，画笔下的混天绫褶皱，与周氏兄弟风卷帅旗时的样子有着惊人的相似。
溪旁，有一流水冲击形成的石臼，石壁上隐约有道刻痕，字迹难辩，肯定隐藏着未解的故事之谜。或许，有真龙现身抑或是某个祈雨仪式的记载？据说，当年有人发现瀑底深潭藏着一块北宋年间的祈雨碑，“政和三年大旱，祷于龙湫，翌日甘霖沛然”。于此，双龙瀑的灵气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三
老屋湾右侧的周家寨以倚天之势，傲立在那里，远远望去，一大块裸露的岩石依然显示着昔日绝壁千仞的雄姿。都说，周家寨的残垣是部倒叙的史书，是蕲黄四十八寨的章节。而后山的古驿道却像是一条褪鳞的苍龙，它们自荒山蔓草中浮起，像某位先祖不经意遗落的玉带，那层层叠叠的石级与页岩的缝隙里，挤满陈年的雨水与苔藓。明代垒砌的寨门只剩半截门框，野葡萄藤爬过石缝，早已将“忠义”二字拆解成绿色的狂想。知情人一指西南方的鹰嘴岩：“看，那抹红霞处，就是当年徐寿辉插帅旗的地方，红绸子把半边天都烧透了。”说话时，他的眼里跳动着一团火艳，仿佛七百年前的战火从未熄灭。
传奇总是由人创造的，正史野史都流传着相同的版本。1867年，明军围攻周家寨，周仕聪周仕信带领义军和村民坚守山寨四十九天，他们在城墙晒谷喂鸟，将仔猪喂饱米饭从排水孔放出，明军捕杀后，疑为寨内粮食充足，遂放弃围困，周家寨平安脱险。
徒步攀登周家寨是要勇气的，我就有些望而生畏了！好在正在建设的飞艇即将由双龙瀑直达周家寨山腰，游人马上就可以轻松探秘周家寨神秘遗址了！
四
老屋湾曾经的残垣断壁被装扮一新，过去的废地荒坪上矗起了一栋游客接待中心。尽管有些传统建筑被时光所裁剪，但它把最精妙的时空折叠术，藏在那些石磨改制的茶席里和老屋瓦片镶嵌的墙院中。艺术家特意保留的石滚楔眼缺口，如今也盛开着山谷幽兰，那些沁入肺腑的清香，让人难以割舍。
山风掠过民宿的月亮窗，把徐寿辉的传说、双龙溪的私语、周家寨的往事，都酿成了可供人们细细品赏的陈年老酒，让你不知不觉中醉倒在老屋湾村头。
从山中回到家里的那夜，我梦见成群的金翅凤蝶从老屋湾起飞。它们翅膀上的金斑连缀成线，竟不断勾勒出徐寿辉残缺的玉玺，周仕聪挥舞的长剑，郑子明手中的雕塑刀，以及纪鹏飞电脑里的规划图……
作者简介：郑能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湖北省作协散文专委会副主任。已发表、出版文学作品300余万字；有40多篇入选《小说选刊》《读者》《新华文摘》《短篇小说选刊》等国家级选刊、选本；有多篇作品被选入大、中学生课本、课辅以及学生考试、公务员考试题例。曾获“西班牙华语小说奖”、“孙犁文学奖”、“曹雪芹短篇小说奖”以及中国小说学会、中国散文学会等文学奖项70多次。
作者单位：湖北省黄冈市文联（黄冈市遗爱湖公园风情街文兴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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