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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社会小说《世外》
——欧阳如一
一阵集合号响后不到十分钟,村干部、泜河公司的高管和本村三大姓、三小姓的家长都在村委会集齐了,院子里还在逐渐聚拢拿着锹镐的妇女和少年——中青壮男人全在外边打工,高见岭和岳秀、苏晓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就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大病初愈的前村支书、市人大代表、泜河公司总经理李志和,他就像古代赵国的一位老将军,这是要打仗吗?
村委会的大厅里有一张老旧的太师椅,以前上面放了杂物蒙了很厚的一层灰,看出来好久没用了,王村花把它擦拭干净,李志和就向它躬身拜道:“列祖宗列在上,保佑我小李村躲过这一劫。”说罢气宇轩昂地往上一坐,他孙子小李书记和人们搬了办公室的椅子请老人们坐,正好是六个姓氏外加高见岭,李长青、岳秀、苏晓只能在一旁站着,李志和说:“各位乡亲,各位老少爷们,今天不是开村委会,也不是开党员会,而是开各姓氏的代表的会,商量决定我们村命运的大事情。”
各姓氏的家长向他庄严拱手:“老族长您讲。”
李志和流下泪道:“我李志和对不住祖宗,对不住你们。”就说了县政府已经不让采沙、刚开的爬犁道也不让用还罚了款、最大的问题是桃花岛项目已经被认定为“违建”,会被罚款弄不好还会被拆除,这一年多村办企业挣的钱全赔上都不够,更严重的是以后再也没钱建滑雪场和运动公园了,小李村又会回到以前的日子,他要跟各位商量这件事情该怎么办。
文化程度最高的王老先生说:“兄弟我虽然不过问咱们村办企业的事儿,却知道你们遇到的困难肯定不小;我原以为只是钱的事儿,现在看来是人的事儿——有人不让咱们活呀,孩子们,咱们小李村是有传统的,你们可忘了?”
屋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王老先生就和大家回忆了一桩往事:清朝末年,小李村一个外来的长工偷了大李村一只羊,被大李村的人抓住打折了一条腿。打狗还得看主人呢,那长工的东家就找打人的人的东家理论,两边就发生了拳脚,就都回去召集本村人。大李村人多势众,小李村人少势微,几次械斗都吃了亏,往县城运石头的路也不让走了,眼看全村人的财路就要断绝,这时候就出现了一条好汉就是李志和的爷爷,他就坐在现在这张太师椅上召集六个姓氏的头人开会,宣布了打死、打残对方的奖励和被对方打死、打残的抚恤,小李村就在后来的几次械斗中获胜。两村械斗的规模越来越大,直到邻村也参与达到上千人,就惊动了官府出兵弹压,两个村带头的人都进了大牢,两村从此结怨,互不结亲并且在路上遇到就打,直到解放后打破村界成立人民公社才逐渐平息。
王老先生说:“孩子们,别看我是读书人、教书匠,手无缚鸡之力,却有血性。他们讲理我就跟他们讲理——这山、这水、这田、这地、这村哪个不是咱们村集体的?村集体的就不是咱们每个村民的?难道咱们处理自己的东西还要政府管?还动不动就罚款?他们不讲理我也不跟他们讲理——当年毛泽东带领穷人闹革命,就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称赞农民和地主斗争的‘痞子运动’,不是糟得很而是好得很。有社会不公就得有人站出来,我支持志和组织护村队,你们年轻人不用上我老头上,大不了给我找个吃饭不花钱的地方。”
李志和知道本村人并不团结,经常会因为他占了他半根垅,他家狗咬了他家猫吵架,也因为争村长大打出手,却没想到能在共同的利益上同仇敌忾,可作为带头人他得冷静,说:“今非昔比,早年是乱世,从太平军到义和团临河没少被袭扰,官府就允许各地乡绅组织‘团练’,咱们村才有了护村队。这次咱们重新组织护村队只是要向政府表明一个态度,我们很愤怒,事情会闹大,当官的不怕别的就怕乌纱帽不保,就会坐下来和咱们协商解决。”
经济实力最强的张老先生拍手道:“这个好,这才叫政治智慧,你们可知道日伪时期咱们村是怎么做的?”
这件事比上一件事近却很少有人提及,因为涉及到本村的一桩“汉奸史”。那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县城有日本驻军、乡里有日本人训练的“皇协军”、村里有听命于伪政权的维持会,也带枪;山里有土匪和共产党的游击队、国民党军队还几次攻打县城,临河处于太行山下,是各方争夺地带,人们就不知道该听谁的,准备了多少钱粮都不够。李志和的爹就被推举为保甲长——按日军在华北的政策一人通敌全家连坐,一家通敌全姓连坐,一姓通敌全村连坐,好多村都成了空村。李志和的爹却八面玲珑和各方势力都保持得很好,人口和生意不降反升。解放后人们才发现他是共产党,可“镇反”时他又成了国民党,死在监狱。张老先生说:“现在咱们村又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我建议采取软的和硬的两手,软的,王大哥的弟子三千中有省市县各级领导,得向上面陈情;志和是大人代表,也可以通过市人大反映情况。硬的,就像王大哥刚才说的,老农民听不懂他们那些弯弯绕,咱们只认死理,这山这水是咱们的谁拦着咱们跟谁干。”
有人问:“那大爷您干啥?”
张老先生说:“我让我儿女出钱,每天管护村队一顿饭。”
大家又鼓掌。
此刻李志和冷静了好多,说:“各位乡亲,我爷、我爹、我、我儿子、我孙子,我家五代都是村官,都在和政府官员打交道,我爷我爹那辈儿遭遇乱世只能拿起武器自保,好在他们没站错队,跟了共产党,否则就害了大家。”
“我当大队书记时是公社时期,大锅饭虽然吃不饱干群关系却不错,因为官员很少贪污腐化,甚至跟咱们同甘共苦。那时候大小队想开山、伐树、填湖、开渠、修路全自己说了算,咱们村的人不惜力,工分比别的村高。”
王张二老说:“那时候的农村烟火和人丁真兴旺,哪像现在百业凋零,十室九空。”
李志和接着说:“我儿子当村支书时已经包产到户,大家各顾个,集体的事情就没人管,公社时期留下的资产——当年咱们村有油坊、豆腐坊、农机队、副业队、采石场,所有家底一夜之间都成了破铜烂铁。都说改革开放要先富带动后富,邻居间的贫富差距一再拉大,比当初划分成分时的差距都大,邻居们有时走个对面也不打招呼。”
其他姓氏的家长都说:“数你家富,我们哪敢高攀?”
李志和看他儿子李长青一眼,意思是:“村风就是你搞坏的。”接着说:“我孙子大学毕业返乡竞选村支书,就是想带动大家致富,可他哪有本事?就有幸认识了高见岭高博士,是他给咱们指出了一条无本生利的道——打造中国第一家村级户外运动主题公园,并且让咱们基本没投资就挣了两千多万,咱们村真应该成为乡村振兴的典型。”
大家热烈鼓掌,说:“高博,我们下次选您当村长。”
坐在一边的高见岭有点慌,因为这么做解决不了问题,起身向大家鞠躬道:“今天的局面是我没想到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李志和说:“高博是以前建设部的大官,说话就得有分寸,那我就替他说说,不对的地方请他指正。”
高见岭说:“我可没让您代言。”
李志和提高声音说:“宪法虽然给了公民集会、游行和示威的权力,可中国的特色还是得私下沟通,明天我们老哥仨——我、老王老张就去找县领导,不行就找市、省领导,你们就在微信平台上示威。”
岳秀说:“这办法好,咱们要策划一个天大的新闻,发在抖音等七大平台上,让全村几百部手机一起发声,再带动你们的亲戚朋友传播,争取全国人民的支持,我就不信斗不过他们。”
王村花说:“我有上千个滑雪牌的铁粉,我让他们传播。”
苏晓由衷感慨道:“幸亏咱们有自媒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