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 空城记 

（七）

PEARL 

文/磊娜 

诵/王桂兰 

（原创 灵秀之家 灵秀师苑风 

2025年04月03日 00:00 河南 ）

还在极小的时候就对“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印象深刻，在参知其间奥义之前心中却已暗暗笃信。等走过很长的一段路再回头去看，却发现自己能拨开未来的迷雾、清晰地作出判断的时刻实在不多。很多时候，一个人能做的不过是被自己不想要的东西反推着努力向有光亮的地方走，再籍着要强的个性做得好些、再好一些，如此而已。而其间，所谓命运扮演的角色实在奥妙无穷，有些原本根本不会有交集的人，以极小的概率、在某个恰如其分的时刻，带着一方新世界降临在你面前，似乎专为来指引你、引你走向命运冥冥之中为你定下的路，而后，便倏忽不见。

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PEARL的样子，她瘦高的个子，近似寸头的短发，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西装内配一件白T恤，画着淡妆和非常提气的红唇，每次使用电脑时都让人不由看向她涂着绛红色甲油的纤纤十指。那时她已六七十岁，干练、时尚、气质超群。她小时候跟随父母去了台湾，而后全家又移民巴西，长大后在美国上的大学，之后便在那里工作并定居。她年轻时曾在著名的服装公司做事，经常因为女性待遇不公鼓动和带领同事抗议和斗争，而她曾经斗争过的法国老板多年后重操旧业第一时间选择召回的居然也是她，于是才有了我们的相遇。

2004年从一所师范学院毕业后，如果没有我的抗争，我应该会顺理成章地做个高中老师或者在机关里谋一份差事。但那时的我是如此恐惧于年复一年的可以一眼看到十年后的人生，拼命地想要煽动翅膀，探向未知的更广阔的天地。那时，我在体制内工作的父亲曾试图阻止我，但终于在我的持续抗争中妥协了。他给了我不记得是3000元还是5000元，说在这些钱花完前，如果你找到了工作能够在外面立足，你就按你的设想走你想走的路。如果钱花完了还没找到工作，那么就乖乖回来找个单位上班。母亲偷偷把我叫到一边，说如果决定到外面闯一闯就不要想着回头，如果钱花完了跟妈说我偷偷汇给你，但不要轻易承认自己的失败，灰溜溜地退回来。

现在回头想想，年轻真的是一笔无价的财富，那时的我因有梦想和未来的无限可能在胸腔里鼓荡着，似乎一切都无法成为阻挡你的力量。我曾在一个酷暑的日子搬到一个正处在限电区域的顶楼的小房间，到的时候正是中午，把东西搬上楼后我用一瓶矿泉水贴在额头上撕扯着似要随时昏厥过去的神智。到了夜晚，躺在闷热的小房间里，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被咸咸的汗水浸泡着，一晚过去清醒的时候居多，人倒像是被腌渍了无数遍。可是，第二天冲个澡照样朝气蓬勃地出门，街角小店里吃碗炒粉，便去参加招聘会或者到有空调的大型新华书店看半天书，最后再去西湖边逛一逛。傍晚时分，坐在双层巴士的上层，看着路灯亮起，微雨中枝头的绿叶不时擦过窗棱，心情是轻松和愉悦的。人生的苦，很多时候都是回头看时才觉不易，而当时的自己只是在经历某种试炼、某种让自己更坚韧、更强大的试炼，就像遥遥看到了绚烂的花海，而脚下正趟过一片荆棘丛，因为一切都是暂时的，所以一切艰辛都变得不值一提。

很快我被一家国内某领域的知名企业招到总裁办当助理。第一天被带到那个豪华气派的办公楼里，在有诸多弧形会客室区域等待HR经理的十几分钟里，她望着前方那个被分割成无数格子的偌大的办公室和无数攒动的人头，胸口忐忑地鼓涨着，感觉她来到了一个理想的新天地，梦想将在这里起飞。南方的城市无疑是更务实的，他们没有像在北方找工作的时候上来被问一堆浮于表面、事关Title的问题，而是直接拿了一份公司的英文介绍让我当面口译，顺利过关，然后她被带到了董事办里临近总裁办的一个位置。

董事办里除了我还有三位，一个来自山东的瘦瘦带个小方眼镜脾气略暴躁的董事长秘书侯宁，一个温吞安静的档案管理员孙文静和一个新招进来专门负责电子商务的本地姑娘秦瑶。整个下午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人过来打招呼，也暂时没有工作任务，只有董事长从里面的办公室出来经过我这个新人身边时撇过两眼。董秘开始对我不太友善，当然因为她位置特殊各部门领导也通常都要对她礼让三分，再加上事务庞杂，她对谁都难得有好声气。事情的转折出现在一份与日本伊藤忠集团的合作协议，董事长在我来之前便交给她翻译，但是因为她英语不是很好，只勉强做了三分之一。一天她试着把这道难题转给我，我很痛快地接了下来，并熬了一个通宵把翻译稿弄好，让她顺利交了差。某种程度上我用实力赢得了她对我的尊重，她对我的态度格外好了起来，且私下经常约我一起逛街，她这才说起我刚来时坐在那里看起来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之后，公司的进口设备、和外商的合同等资料便都交由我翻译。有一次，下班后在办公室和国外的朋友语音聊天，总裁办主任偶然经过时听到了，于是公司重要场合的英语口译也由我负责。那时正值国内外贸开始蓬勃发展的阶段，外国客人来访十分频繁。有重要外国客人来，董事长出面接待时我会陪同翻译。那时PEARL被原来工作过的法国服装公司返聘，带着加拿大工厂那边的设计师过来考察工厂和沟通前期产品开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见到我后就显得很投缘，不仅直接向董事长要求她们在工厂考察期间由我全程陪同，还要求后期沟通都通过我再传达给相关外贸部同事。但实际上PEARL的中文讲得很好，而在工厂待的一段时间内，她更是在刻意地教我各种关于服装的专业术语。那时候还没有五花八门的电子词典和网络词典，学习新东西全靠向人请教和自己在工作中慢慢积累。我到现在都记得当时为了一个简单的Spandex的面料成分我问了十个外贸部的同事才有一个不吝相告，其中之味让初出茅庐的我暗下决心，以后对周围之人所知所学定倾囊相授，绝不让其经历我当日之感受。而在PEARL将近半个月的现场教学中，我更是迅速掌握了服装相关的词汇和专业术语，再加上后面相关样品开发、材料确认、大货进度等都经我沟通和跟进，使得我在一个分工极其明确、每个人接触面极其狭窄的大企业中得到了大大超出其他人的快速成长，为后来顺利进入服装外贸领域埋下了伏笔。

几个月后我因为不愿意签时限过长的人事合同而离开该企业，PEARL发邮件给我，说你应该到空城去。她再到国内，特意邀我到空城去，住在淮海路附近她弟弟年租的酒店式公寓里，楼下的前台和服务人员皆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早晨，我们一道去淮海路的“永和大王”去吃早餐，之后便边逛边吃，恶补她在美国难得吃到的各种蔬菜。晚上，公寓里坐电梯下去几层便是他们常去的足疗按摩的地方，期间有供应商请客她也会带上我一起。她甚至帮我留意起了新的工作机会，还特地打电话给我说她的侄女正被Hugo Boss总部计划派往中国做中国区的CEO，你到空城去，她会给你一个职位。那年春节，我接到她侄女从香港打给我的电话，后来因为孩子教育的缘故她又被改派去了澳大利亚。

到现在每每想起PEARL都仍觉得不可思议，那份来自一个初见之人的毫无功利目的的善意和帮助，唯一可以解释它的便是这宇宙中冥冥不可知的某些联结与缘分。

那时，一边是BEAR在催促找学习德语的地方空城更合适，一边是PEARL在努力把我引向空城这个更为广阔的天地。就这样，在这两股我生命中出现的短暂而又神秘的力量的作用下，我来了。

作者简介： 石磊娜，外企职员。不从众，不攀比，尽量随心而行，做自己想做的，那么哪里都是天堂。人的尊严、梦想、坚持和希望无不出自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