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都河上铸青春
作者 康 皓
一、焉耆的馈赠
焉耆,这座被天山雪水滋养的绿洲小城,像一块碧玉镶嵌在南疆大地上。草原辽阔,骏马奔腾,牧人的长调在风中飘荡,与开都河的涛声交织成古老的歌谣。维吾尔族姑娘古丽娜尔常骑着枣红马从河边经过,艾德莱斯绸裙摆被风吹起,宛如一朵盛开的石榴花。她总爱在黄昏时对着河水梳辫子,发梢沾着晚霞的金粉,让年轻的铁道兵战士看得出了神。
草原上的野花不知名地开着,紫的、黄的、白的,散落在绿毯上,像繁星坠地。牧羊人阿卜杜勒说:“这些花啊,是开都河的眼泪变的。”我们不懂,他却眯起眼睛笑:“河水冲走了多少故事,最后都开成了花。”
开都河从巴音布鲁克草原奔涌而下,九曲十八弯,像一条银色的哈达飘落在焉耆大地上。河水湍急,撞击着岸边的岩石,溅起雪白的浪花,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夏季汛期,河水暴涨,裹挟着泥沙奔腾而下,仿佛要撕裂一切阻挡它的东西。
我们常在河边测量水文,冰冷的河水没过膝盖,刺骨的寒意直钻骨髓。班长说:“这河水啊,比钢刀还利,可咱们铁道兵的骨头,比石头还硬!”有一次,新兵小李被急流冲倒,险些卷走,幸亏被岸边的老胡杨树根拦住。爬上岸后,他哆嗦着说:“这河……是想吃人吗?”老兵拍拍他的肩:“它吃不了你,咱们还得吃定它——大桥非得从它身上跨过去!”
开都河大桥,是我们用青春浇筑的彩虹。
桥墩扎根河床,钢筋铁骨刺破激流。浇筑混凝土时,我们日夜轮班,机器轰鸣,震得耳膜生疼。寒冬腊月,河面结冰,工人们凿开冰层,跳进齐腰深的冰水里作业,皮肤冻得青紫,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可手上的活一刻不停。
桥身一天天升高,像一条巨龙从河面腾起。某个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桥面上,镀了一层金辉。古丽娜尔骑着马来到工地,仰头望着大桥,惊叹道:“这桥……是你们用手捏出来的吗?”我们笑了:“是用命拼出来的。”
开都河畔的胡杨林,是沉默的见证者。
秋天,胡杨林一片金黄,落叶飘进河里,随波逐流,像无数小小的帆船驶向远方。我们常在林中休息,靠着树干啃干粮。胡杨的枝干扭曲遒劲,树皮皲裂如老兵的手掌。有人说,胡杨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班长听了,吐出一口烟圈:“咱们铁道兵,也得有这个劲儿。”
有一回,沙暴来袭,黄沙遮天蔽日。我们蜷缩在胡杨树下躲避,风沙抽打着树干,发出鬼哭般的啸叫。风暴过后,胡杨依旧挺立,只是树根旁多了几道新刻的痕迹——不知是谁,用匕首在树上刻下“铁道兵在此”四个字。
冬季的开都河,有最迷人的雾凇。
一夜寒潮过后,河畔的树木挂满冰晶,枝条裹着银装,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宛如琉璃世界。我们呵着白气,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去上工。古丽娜尔裹着厚厚的羊毛披肩,拎着一壶热奶茶跑来,挨个给我们倒上。热流滚过喉咙,冻僵的手指终于有了知觉。
“你们看,多美啊!”她指着雾凇惊叹。我们却望着桥墩上凝结的冰凌发愁——工程不能停,冰层必须凿开。钢钎砸在冰上,碎冰四溅,像散落的钻石。古丽娜尔摇摇头:“你们这些人,眼里只有铁疙瘩,不懂欣赏美景。”班长咧嘴一笑:“等桥修好了,你天天看,看个够!”
河畔的营房,低矮简陋,却盛满了年轻的梦。
夜晚,煤炉烧得通红,我们在灯下写家信、学技术,或争论哪个省的姑娘最漂亮。四川兵说川妹子辣,山东兵说鲁姑娘贤惠,河南兵不服:“俺那儿的闺女,眼睛比开都河还水灵!”争到激烈处,班长一嗓子吼过来:“吵啥吵?明天还干不干活了?”
有时,古丽娜尔会带着烤馕和葡萄干来看我们。她坐在床边,听我们讲家乡的故事,眼睛亮晶晶的。“等桥修好了,我要坐火车去北京!”她憧憬地说。我们笑她:“那你得先学会说普通话。”她不服气,磕磕绊绊地念:“北——京——欢——迎——你!”满屋子哄堂大笑。
大桥合龙的那天,全团欢呼。
钢铁的巨龙横跨开都河,连接两岸。我们站在桥头,望着脚下的河水依旧奔腾不息,忽然有些恍惚——这条河,吞噬过我们的汗水,也托起了我们的骄傲。古丽娜尔骑着马从桥上跑过,裙摆飞扬,像一面胜利的旗帜。
多年后,当我再次站在开都河大桥上,列车呼啸而过,汽笛声震碎寂静。河边的胡杨依然挺立,雾凇依旧年年绽放,只是当年的战友早已四散天涯。
可我知道,我们的青春,早已和这座桥一起——
凝固成开都河上永恒的风景。
百度图片 在此致谢
康浩,文学艺术名康皓。1979年元月入伍,原铁六师二十七团服役。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新闻学会会员。记者、作家、著名风光摄影家。已有596篇幅新闻、诗歌、散文、游记和摄影艺术作品荣获国际、国家、省、部、市金银铜获。已出版《摄影艺术创作大讲堂三部曲》,开办有康浩摄影艺术培训中心,为社会培养了许多优秀人才。
主编 李汪源
校对 张 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