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每个人的体内都住着另一个自己,你轻易不敢拿它示人是因为他私密而脆弱,是你的灵魂与宝藏,是你之所以是自己而不是另外一个什么人的核心标志,捂得太严实怕它窒息,揭开来示人又怕他遭到误解和亵渎。所以,在茫茫人海中我们往往在寻找和捕捉有相同气息的人以便有机会可以让里边的自己出来放放风、透透气,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多少也有这么点意思。
小麦和我来自同一个城市,在虚拟空间里做了几年相互的观众,在彼此都到了空城之后有了现实的交集。他白白静静有女生般的清秀面孔,但微微紧闭的嘴唇却泄露出极强的自我意识;蓄过耳长发,喜欢戴个黑色铁丝发箍或在后面扎起来,具文艺青年气质。
如同电影里的情节,我们在网络论坛里熟悉,但是现实里我们同在师大门口的煎饼摊前一起排着长队买早点却互不相识。有一天看到他写了一篇关于地铁的文章,问他是否还在空城,约了一起喝茶,才发现彼此居住的地方相距不过两公里。

那时候刚开始学做饭,一时兴致大发,凭着记忆和悟性做了三四道菜宴请他和梅子,吃完后隔些时再请他来他推三阻四地婉言谢绝,再联想到我当时的旅游业界男性室友吃过我做的一顿晚餐后每次再到饭点儿就房门紧闭千呼万唤不出来,我大笑不止。我做的倒是有多难吃,只有亲爱的梅子是我永远的捧场王。可想而知,我早期想要自己做饭喂饱自己的小萌芽遭此毁灭性打击后灰飞烟灭得得有多彻底。
后来,当时的室友因工作关系搬离上海,而小麦公寓里刚好有人搬出,两相方便又是熟人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室友。
第一次进由纯男性租住的公寓我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进门的大客厅内满地散落的饮料瓶啤酒瓶臭鞋脏袜子让人有种“这个世界上本没有路”的幻觉,房间里被子打着卷或者直接被脚磴到一头,完全原生态,姿态自由而奔放。我和梅子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清理出两大麻袋垃圾,才发现这套房子原始的装修还是很时尚的,客厅有吧台和小酒柜,我住的房间衣橱家具也都很漂亮。
那时候他和发小王佳住朝南的主卧,我住北侧的次卧。客厅长期被王佳盘踞夜以继日地打魔兽游戏,天热时三台空调,每人一台电脑,再加上冰箱等其他电器,半夜保险丝被突然烧断是常有的事情。刚开始是等第二天电工来修,后来打游戏的那位断电后欲罢不能,蠢蠢欲动地撬开电工房的门由同伙打着手电筒把保险丝重新接上的“艺高人胆大”的事情也是时有发生的。

一次在电梯里因为多看了两眼楼上邻居怀里抱的一只楼下捡来的流浪猫,结果被劝说接收过来,我本不爱猫但却不知如何拒绝。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给猫洗澡捉虱子,一个人扶着猫一个人按着猫爪子一个人给它剪指甲,三个人配合默契。
我和小麦其实很少聊天,也从不过问或打探彼此的私事,我们彼此的精神世界像一道虚掩着的门,我们能感受到彼此的光亮和偶尔传出的声响,但却从不擅闯和偷窥,互有自己的领地,平时有事也都是电脑上简单说一声。但很多事情上倒也配合默契,可以一起去看电影、听音乐会,逛古镇,有有意思的事情会叫上对方,也不介意对方当电灯泡。他买了单反相机学摄影无人可拍会请我做模特,我电脑一出点问题就扔给他,有时候夜里三四点看到他还在那里和我电脑里的不明敌人鏖战厮杀十分尽心尽力。慢慢的他也成了半个专家,后来电脑干脆连杀毒软件都不装了,说,“啥电脑病毒能抵得住咱三天两头重装系统”。偶尔我们两个厨盲也会尝试着一起合作做饭并互相吹捧叫好、加油打气。还记得一次我们一会儿加水嫌稀一会儿加面嫌稠地和了大半盆面准备摊煎饼,他那边在线跟女友取经,我这边脖子上架着电话跟妈妈打电话,折腾了两三个小时居然一个没摊成。
那时候他在广告公司做文案,每天十二点以后回来中午去上班,我每天傍晚回来早晨上班,一个月碰不上几次面,但是房子里却有一种流动的气息,让你觉得安心不孤单。
我们一直做室友直到有一天他有了要结婚的对象。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奇特的东西,能超越时间跨度把看似不相关联的信息电光火石般地对接,一招中的。一天他回来后碰到我随口说起去镇江了,我随口不经意地回了一句“不会是去见大头鬼(以前论坛里的一奇女子)了吧”。若干天后大头鬼研究生毕业由他领着来到我们合租的房子,介绍的时候他才提起那时候我回那一嘴吓了他一大跳。

之后他们买房子、结婚、生孩子,我们一直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内心里却熟悉而信任。不管是自己电脑还是公司电脑有点问题还条件反射地要找他,偶尔有个画展啥的没有人同去还想叫上他,不做室友不知道是不是远离了彼此雷达警戒的区域反而觉得更亲近自在些。他婚后微微发福胖了一圈,少了些文艺青年的神经质,多了些沉稳平和,但是却依然不失洒脱。
我们如同同时带了正负极的两节电池,相吸又相斥,其间有一种似有似无的微弱电流自动调节着微妙的平衡,舒服而自然,说亲情太过,说友情太酸,如果有描述男女之间这种不咸不淡的第三种关系,我们应该算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