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山里人,实名彭昌辉,现居张家界市,曾有小说、散文、诗歌在报刊杂志上发表。
可以说,娘一辈子都在厨房里,自然和盐结下了缘。
厨房,那一方小小的天地,是娘待得最多的地方。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在她的手里,谱出一曲曲生活的乐章。每一道菜,都倾注着她对家人的爱。而盐,是这爱的乐章中,最关键的音符。
娘和我们一大家族,都居住在湘渝(川)边境的酉水河畔,这里地处大山之中,交通极其不便。那年月,村子穷,买什么都难,尤其是盐,那可是金贵物。
我们所吃的盐,都是来自四川自贡的颗粒盐巴。据说,早在战国时期,川盐入湘就是从乌江流域再到酉水流域,然后再下沅江进洞庭,走入三湘大地。
在酉水河畔出土的里耶秦简,便将川盐入湘做了实证:“即,酉阳徒道。反涪陵来以买盐,急,却即道下。”简文说明战国时期就存在川盐入湘的古道,当时称酉阳徒道。
然而,我所的村子虽地处酉阳徒道,但那时,盐在偏僻闭塞的小山村,仍然是紧缺之物。于是,平日里,娘对盐看得极为重要。她一辈子都在那小小的厨房里打转,厨房就是她的战场。而盐,是她制胜的法宝。
娘常说,做菜就像过日子,少了盐,啥滋味都没有了。
因而,娘用她那粗糙的双手,熟练地摆弄着各种食材。她能用最简单的青菜、土豆,做出让人垂涎三尺的美味。这其中的秘诀,便是那一小撮她极为看重的盐。
有年过端午,父亲从集市买来好些鸡鸭鱼肉,一家人准备好好吃顿团圆饭。娘像往常一样走进厨房,熟练地系上围裙,点火,倒油,菜下锅。可当她伸手去拿盐时,却发现平日里放在灶台上的盐罐子不见了。她开始在厨房里翻找,锅碗瓢盆被弄得叮当响。找了一阵,仍没找着,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厨房里来回踱步。
“这盐咋就没了呢?”她一边找一边念叨着。
再好的手艺,再好的食材,没了盐,就如同战士上战场没了武器,都白费,都没味。我也跟着着急,和娘一起在狭小的厨房里四处搜寻,可找遍了每个角落,还是不见盐的踪影。
这时,我便出了个主意:“娘,去找别家借点盐。”娘苦笑着说:“傻儿,俗话讲,借钱借米不借盐。”也是,这么金贵的东西,哪家都紧缺,而且又少。
“这可怎么办呢?这可怎么办呢?”娘仍然不停念叨着。过节,是家里最热闹的时候,一家人盼着能吃上可口的饭菜,那可是一年里难得的几回盛宴。可偏偏,放在厨房的盐找不到了。娘的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汗珠,眼神里满是焦急。
从那以后,娘便把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把盐罐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每次用盐的时候都格外珍惜,生怕多撒了一粒。
可是,生活总是充满了无奈。有一次,家里的盐吃完了。村里的小卖部因为路途遥远,进货不及时,已经断盐好几天时间。娘看着空空的盐罐,咬了咬牙,决定到几十里外的镇上去买盐。
我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的样子。我说:“娘,我去买,您给老师说一下,给我请半天假。”娘斩钉截铁毫无商量地回我:“不行,怎能耽误你读书。”
娘便穿上她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衣,裹上一条黑色的围巾,背着背笼,踏上了去镇上的山路。我站在门口,望着娘瘦弱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时间一点点过去,雪开始飘扬而下。等我中午放学回家时,娘买盐还没有回来。我开始担心起来,便在门口不停地张望。终于,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我看到了娘的身影。
只见娘脚步踉跄,身子摇摇欲坠。我赶紧跑过去,还没等我扶住娘,她就直直地倒了下去。我吓坏了,拼命呼喊着娘。只见娘紧闭双眼,气喘吁吁,脸色苍白。后来我才知道,娘为了买那包盐,走了几十里山路,又冷又累,加上本就身体不好,缺盐导致体力不支,才昏厥过去。
我心急心慌地将娘扶回家,放在床上。发现娘虚弱地仍闭着眼睛,下意识地摸进囗袋之中,手里死死地握着那包盐。我便哽着喉咙喊她:“娘,娘,你松松手将盐给我。”
可她迷迷糊糊的,口将言而又不停嗫嚅。当我使着劲儿从她手里取出那包盐时,她才吞吞吐吐地还不忘嘱咐我:“盐放进盐罐里,别乱丢,到时候又找不着。”
听了此言,看着床上气喘吁吁脸色苍白的娘,我鼻子一阵发酸,心里寒颤不已。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盐对于娘来说,不仅仅是调味的东西,它更像是生活的希望,是支撑这个家的一种信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