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河印记

南佳利

   黄沙河的源头在秦岭深处的黄沙岭，山风掠过赭红色岩壁，总挟着几缕细碎沙粒。这条蜿蜒于商州城西北边的河流，曾名黄沙渠，后改称黄沙河。站在龟山之巅俯瞰，它似一条五彩丝带，从东北向西南逶迤舒展，最终投入丹江怀抱。阳光洒落，河面波光粼粼如碎钻闪烁，与两岸葱郁植被、错落建筑群相映成趣——这是2025年的黄沙河，一座城市与自然和解的生动注脚。

一、河床里的光阴故事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前，黄沙河是条充满灵气的“活水河”。它蛇形蜿蜒于商州城西郊，是附近两个村庄分界。沙土河堤长满灌木丛与杨树、柳树、榆树，河水灌溉两岸庄稼蔬菜，浅滩深潭交替，水流在青石上撞出细碎浪花，河湾积成碧绿深潭。那时河道未经人工修整，天然河湾里大片野芦苇丛生，水鸟掠过水面，可见小鱼群在澄澈水底摆尾。岸边野蔷薇与荆条树自然生长，形成绿色屏障，树下青石板埠头是妇女洗衣处，棒槌敲打衣物声与蝉鸣交织，构成夏日鲜活图景。傍晚河岸柳树下，是少男少女谈情说爱的“青春堤”。

    河边老人常说，小时候能顺着河道走到二龙山脚下，水浅处刚过脚踝，深处如翡翠般幽蓝。孩子们在河湾摸田螺、打水仗，上岸后躺在沙滩晒暖，细沙从指缝滑落，带着阳光温度。那时的黄沙河像一位慷慨的母亲，用清澈河水滋养两岸农田，灌溉渠里流出的水带着淡淡水草香，连渠边蒲公英都开得格外旺盛。

       变化始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当第一座屠宰厂烟囱在河上游冒出黑烟，当油脂化工厂、罐头厂管道开始向河排泄污水，这条天然河流的厄运便悄然降临。工业废水裹挟化学药剂涌入河道，野芦苇成片枯萎，鱼虾销声匿迹，河水逐渐变成墨色，河面漂着白沫，散发刺鼻气味。更严峻的是，上游植被破坏与水源涵养能力下降，黄沙河失去自然径流，变成“季节性河流”——旱季河床裸露，布满龟裂土块与腐烂垃圾；唯有雨季来临，才迎来短暂洪水，却因混杂工业废料，加剧污染。

    那时的黄沙河全靠二龙山水库每日12点定时放水“续命”。水库闸门开启，混着泥沙的库水通过排水渠咆哮而下，勉强冲刷河道淤积物。但这短暂的“水流盛宴”过后，河床很快又恢复干涸，露出被污水浸泡得发黑的石头。站在河边，除了叹气满是无奈。

二、整治路上的觉醒之光

    新千年钟声敲响，黄沙河迎来命运转折。2000年，政府启动史无前例的河道整治工程，机械轰鸣打破多年沉寂。先是河床彻底改造：挖掘机铲除沉积多年的淤泥与工业废料，钢筋混凝土浇筑的河床取代原土床，水泥浆砌的石河堤沿河岸延伸，稳固堤岸同时，留出阶梯式亲水平台。设计者在河床底部铺设鹅卵石，为水生生物营造栖息空间；河堤外侧预留绿化带，垂柳枝条开始在春风中摇曳，草本植物沿堤脚生长，逐渐形成多层次生态景观。

2005年后，商州区治污工程进入攻坚阶段。沿河工厂或关停或整改，污水管网如同城市“肠道”被重新梳理，严格执行雨污分离，所有工业废水、生活废水必须排进城市污水管道。同时，二龙山水库水源调度机制更科学，黄沙河不再依赖“定时放水”，而是通过生态补水工程实现常年活水流动。整治后的第一个夏天，几位老人蹲在河边，用矿泉水瓶装起河水对着阳光细看，高兴地说：“清亮了，真清亮了！”河底鹅卵石终于露出原本的青灰色，偶尔还能看见水鸟掠水而过。

三、流动的城市会客厅

    近年来，黄沙河经历从“功能性河道”到“城市客厅”的华丽转身。当钢筋混凝土的硬质河堤披上绿色外衣，曾经的排污沟变成景观带，黄沙河真正融入市民生活。河堤内侧绿化带上，柳树高大挺拔，垂下枝条拂过河面；下层草坪、万寿菊、矮牵牛等花卉植物高低错落，四季有花开。特别是2024年改造工程堪称点睛之笔：通透玻璃护栏取代传统石栏杆，让河水与步道实现视觉无缝衔接；造型别致的玻璃桥横跨河面，桥面铺设钢化玻璃，下方是流动河水，沿着河岸修建的花园式人行道宽达五米，蓝色、灰色相间的生态步道串联起观景平台、凉亭与休闲凉椅。清晨有人沿河跑步，午后有母亲推着婴儿车散步，一片岁月静好的祥和气象。傍晚更是年轻人的天下，三五成群谈笑着，或情侣倚着玻璃护栏私语，上演着属于自己的快乐与温情。

          如今，黄沙河之美不仅在白天，更在夜晚。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黄沙河褪去白日的浮尘，披上流光溢彩的霓裳，以动人姿态诉说着山城的今朝与远方。 

清澈河水漫过活动河坝，化作一道道人工瀑布。河水落下，碎成万千银鳞，与对岸建筑的霓虹交相辉映，共舞流光。两岸LED灯光系统——暖黄色的路灯隐匿在绿植中，彩色投光灯照亮河面，灯光沿着河道勾勒出柔美的曲线，倒映在水中形成流动光带，配合堤岸的景观灯和建筑的轮廓灯，整个黄沙河变身“不夜河”，宛如梦幻般的光影长廊。河中形态各异的金属鲤鱼雕塑在光中起伏，水柱在七彩光束中变幻万千——时而如芭蕾舞者舒展水袖，时而似烟花绽放在半空。水雾中浮动的光斑，落在孩童仰起的笑脸上，连惊叹都沾着水的清甜。

    沿步道前行，柳枝拂面，脚下树根处形状各异的小花坛里，万寿菊、矮牵牛、蝴蝶兰等叫不出名的花卉竞相开放。桥头两旁龙凤呈祥卡通灯塑在霓虹灯下巍峨而立，金色龙鳞与凤羽在LED灯带映照下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要腾空而起，衔来满天星辉。转过桥头，十二生肖卡通灯组沿河岸依次排开，憨态可掬的生肖造型被暖光包裹。小猪背上驼着大大的钱袋子，小猴掌心托着发光的“寿桃”，引得孩童们追逐着光影嬉戏，笑声惊起柳树上的宿鸟，扑棱棱飞向星空。

    玻璃桥如一道透明的虹横跨河面，桥面下的彩色灯带将河水染成流动的绸缎。玻璃桥栏上，LED灯串相连，似银河倾泻。行人走过时，恍若踩着星河漫步。河畔的诗词长廊是流动的墨卷，艺术灯箱上镌刻着李白“我有商山君未见，青泉白石在胸间”等诗句，尽显商州意象；丹江号子歌词在变幻的灯光中明灭，仿佛能听见古老的船工号子穿越时空，让千年文脉化作可触摸的光影。

步道边的艺术凉亭是夜的逗号。现代仿木结构的造型里，小孩在嬉戏，老人摇着蒲扇拉家常，一对对情侣倚着玻璃护栏私语，享受着属于自己的快乐与温情。远处的广场舞队伍踏着轻快的节奏起舞，乐声与水流声交织成城市的夜未央曲。转角处宣传特产的灯箱一一展列，穿梭的人流放慢步子，静静品味。脑海里秦岭云海、耳畔丹江渔歌，眼前非遗皮影依次浮现，而最醒目的，是黄沙河作为水源涵养地的生态蓝图：绿色的河流图标旁，“守护母亲河”的标语在星空下与河面遥相辉映。尤其一江清水供京津的灯光牌，静静诉说着这条河流的使命——自2014年起，黄沙河的清流便汇入丹江，经千余里奔涌，成为京津百姓杯中之甜。忽然懂得，河面上漂着的鲤鱼戏莲灯，鱼嘴里吐着水，诉说着“水长清，城长安”的心愿，驶向远方——这条曾哺育商州儿女的河流，如今正以双重身份走向远方：它是市民眼中流光溢彩的休闲长廊，更是国家水网中默默奔涌的生命之脉。

四、站在2025年的春天回望

    黄沙河的变迁史清晰地刻写着城市发展的逻辑：是生态与人文在此共舞，是历史与未来在此交融。从顺应自然到破坏自然，再到修复自然、与自然共生，这条河流始终是时代的镜子。那些曾经的钢筋混凝土河床，如今已成为生态系统的一部分，柳树的根系深入河堤，为水生昆虫提供庇护；玻璃桥的设计兼顾美观与环保，采用的节能灯光系统减少了光污染。更重要的是，黄沙河的治理经验正在向周边河流推广，成为秦岭生态保护的样本。藏着千万个平凡日子里的守护与奔赴——守护这一河清水，奔赴“水润北方”的千年梦想。而我，始终是那个追着河灯奔跑的商州人，在流光里看见故乡的温柔旧魂与崭新的丹江带的二龙山水库的清澈水源，带着城市蜕变的故事，流向更广阔的天地。它是商州的时光印记，更是一座城市在发展中守住初心的见证——当钢筋与草木共生，当工业文明与生态文明握手，每条河流都能成为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永恒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