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左宗棠
作者:汉竹
当湘江的浪涛卷起千堆雪,
你从寒门书卷中擎起一盏孤灯,
少年的眉宇刻满山河破碎的裂痕,
身无半亩的布衣,却将天下装进胸膛。
科举的龙门三次拒绝你的叩问,
你以兵书为犁,在荒芜的史册里垦荒,
舆地图上蜿蜒的墨迹,是未来的战壕,
每一笔都藏着西域的风沙与东南的海浪——
“心忧天下”四字,是书生最锋利的剑芒!
长沙城头的烽火撕裂了太平的假象,
你缒城而入,将溃散的军心炼成铁墙。
三月的围城,三月的不眠,三月的粮草算尽,
幕府中的烛光比星辰更亮,照彻乱世的苍茫。
曾国藩叹服你“兵战之才冠绝朝野”,
骆秉章的案牍堆满你力挽狂澜的篇章,
当“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的呼声震彻紫禁城,
你以草野之身,托起摇摇欲坠的夕阳——
“儒术策治安”的誓言,在血火中铮铮作响!
楚军的马蹄踏碎江南的烟雨,
从浙江的残垣到闽粤的瘴疠,
你以兵法为针,缝合帝国的伤口。
常捷军的炮火映红绍兴的城墙,
马尾港的龙骨刺破海天的沉寂,
船政学堂的书声,是千年未有的惊雷。
你自掏俸银喂养钢铁的巨兽,
让沉睡的龙族听见蒸汽的咆哮——
“师夷长技”的呐喊,撞开闭关的锈锁!
西北的朔风裹挟着回乱的呜咽,
黄土高原的沟壑埋着黎民的骸骨。
你以五年光阴磨一剑,先剿捻,后平回,
金积堡的硝烟里,马化龙的降旗染血低垂。
刘松山的战死让夜空坠下一颗将星,
你却将悲恸化作更凌厉的军令,
屯田的稻穗在陇上结出安定的诺言,
“缓进速决”四字,是兵法与农事的交响——
“不斩楼兰终不还”,你给黄土一个太平的轮回!
当阿古柏的弯刀割裂西域的版图,
沙俄的鹰鹫盘旋在伊犁的残云。
朝堂上“海防塞防”的争论如蝇嗡嘈杂,
你拍案而起,将玉门关的月光锻成战甲。
六十五岁的病躯挺直成天山的脊梁,
四千万斤粮草是比火炮更重的砝码,
骆驼与骡马丈量着国运的里程,
“抬棺出征”的悲壮,是民族最后的骨气——
“西域环兵不计年”,你让预言在沙场开花!
乌鲁木齐的捷报点燃戈壁的篝火,
达坂城的刀刃劈开洪福汗国的虚妄。
南疆的绿洲用葡萄酿出归顺的甜浆,
北疆的雪原被湘军的血性烫出春潮。
当沙俄在谈判桌上堆砌狡诈的修辞,
你以三路大军的铁蹄写下最后通牒,
伊犁河谷的风,终于吹散殖民的阴霾,
“先谈判,后战阵”的智慧,让北极熊退却——
六分之一的国土,在你的白发里重归华夏怀抱!
你亲手栽下左公柳,用绿荫丈量征途,
从潼关到哈密,三千里的杨柳是活着的碑文。
芨芨草在军帐旁倾听你深夜的咳嗽,
舆图上的墨点化作驿站、学堂与桑田。
甘肃织呢总局的机杼声织进羌笛,
兰州火药局的硝烟里绽放工业的花蕊,
你说“实业即实心”,让荒原长出齿轮——
贫瘠的土地,要用钢铁与丝绸重新命名!
福州船政局的潮水浸透你半生心血,
严复、邓世昌从你栽种的梧桐下启航。
你向法国人买铁肋,却铸造自己的脊梁,
“艺局新生”的匾额下,少年背诵牛顿与微积分。
当保守派讥讽“奇技淫巧乱我道统”,
你以铁甲舰的汽笛回应腐儒的唾沫,
“教育是比枪炮更深远的征服”——
马尾的浪花里,沉睡着未醒的巨龙!
黄河决堤时,你正伏案绘制西北渠网,
五十万两赈银截断中饱私囊的黑手。
灾民的竹筐装满你亲自调配的赈粮,
“以工代赈”的方略让淤泥化作堤坝的筋骨。
你斥责“治河先治贪”,将顶戴投入洪流,
郑州决口处,百姓看见红顶官袍的瘦影——
“河清终有日”,你的靴底沾满中原的泪与土!
当江南织造局的丝绸沦为权贵的玩物,
你在兰州织呢厂织出第一匹国产呢绒。
比利时的机器唱着弗兰德语的歌谣,
你让陕甘的羊毛与欧洲的齿轮结亲。
虽败于运输、困于资金、毁于大火,
但那台残破的纺机仍倔强地宣告:
“现代化不是选择,而是生死状上的指纹!”
越南的密林传来法兰西炮火的挑衅,
七旬老翁再次披挂,任钦差震颤南疆。
你勘察防线,说“海防如棋,一子错满盘输”,
将福州炮台的火炮调向虎门的波涛。
病榻上的咳嗽比奏折更急促,
临终前三天仍在疾呼“渡海杀贼”,
马江的惨败是你咽不下的最后一口气——
民族魂,总在将星陨落时裂帛而鸣!
慈禧用三千两治丧银擦拭权谋的污渍,
而你的遗财仅够买一副柏木棺材。
“绝不留钱与子孙”的遗训如惊堂木拍案,
海防捐的账本上,每笔赤字都是刺向贪腐的剑。
江南的丝,湖广的米,西北的棉,
在你清贫的灵柩前垂下惭愧的头颅——
“廉者,民之表也”,你让铜臭在青史前下跪!
他们说你霸道,奏折里藏着刀斧,
却不知你为灾民减免赋税七上血书。
陕西大旱时,你断官俸三月换三万石粮,
甘肃疫病中,你遣亲兵护送医书与药囊。
当酷吏以“剿逆”之名屠戮妇孺,
你以尚方宝剑斩下沾血的顶戴——
“仁政是剑鞘”,收容嗜血的王朝!
你推崇魏源,却痛斥“空谈误国”,
在洋务与守旧间走出第三条路:
造船但不弃孔孟,开矿亦重桑麻,
让八股文与蒸汽机在奏折里和解。
当倭仁高喊“立国之道在人心不在技艺”,
你冷笑“饿殍的肠胃填不满道德的米缸”——
实用主义的锋芒,刺穿理学的虚胖!
长江的纤夫唱着“左公来了减苛捐”,
西北的集市传诵“巡抚巡街物价平”。
你杖毙哄抬粮价的奸商如同碾死蝼蚁,
亦为受冤的回族老人牵马游街谢罪。
“乱世用重典”是你烫金的律令,
但茶卡盐湖的倒影记得——
你俯身拾起乞丐破碗时颤抖的指节!
荷兰使者献上钟表,你回赠《齐民要术》,
德国军官索要战术,你抛去《孙子兵法》。
天津教案时,你力保无辜修女免受凌迟,
却在租界外竖起“华夷之防”的石碑。
这复杂的骄傲,这纠结的清醒,
像你棺木中陪葬的望远镜与《四书》——
近代化的裂痕,在你身上最早结痂!
黄遵宪为你写“五百年来第一伟人”,
而你说“我不过是大清裱糊匠的领班”。
江南的祠堂、西域的庙宇、南洋的会馆,
百姓用香火篡改朝廷定调的史书。
当教科书争论你是否属于“地主阶级”,
河西走廊的风沙大笑——
“去问问左公柳的年轮,数数年轮里的春天!”
天津教案的血渍未干,你力主“诛首恶而赦胁从”,
救下十七名修女,却遭清流唾骂“媚夷犬”。
你默然将法国领事递来的勋章投入熔炉,
在租界边界种下刺槐,让根须撕裂殖民的篱墙。
这矛盾如你棺中的怀表——
西洋齿轮咬合着《论语》的刻度,
“经世”二字,是鲜血与墨汁共同浇铸的十字架!
你奏请减免湖南钱漕,得罪王侯却换得米价骤降,
武昌粮仓的麻雀因饱满而忘了飞翔的方向。
当御史弹劾你“威福自专”,你捧出甘肃饥民的谢恩折,
三百个血指印在朝堂烧出焦糊的真相。
紫禁城的琉璃瓦被这热气蒸得摇晃,
你说:“圣贤书里,民字比君字多刻三刀!”
临终前夜,你颤抖的手仍在修订《海国图志》批注,
巴黎铁塔的素描旁写着“可铸钢梁以固炮台”。
药碗倒映着台湾烽火,你嘶吼“渡海!渡海!”
直到咳出的血染红日本觊觎的琉球海图。
灵堂外,法国舰队正逼近福州马尾,
你未阖的右眼,成了民族近代史最痛的标点!
三百年后,中亚输油管震颤着古战场的刀痕,
左公柳的年轮里,卫星导航校准边疆。
阿拉木图的集市叫卖着湘绣与抓饭,
你的铜像在伊犁河畔凝视通信基站刺破苍穹。
当教科书争论“该用哪把尺子丈量你的脊梁”,
喀什噶尔的春风卷起一页发黄的奏折——
“为中国保疆土者,义无分古今;与文明争存亡者,道不在西东!”
今天,我站在星沙的纪念馆前,
看你的铜像手握带血的地图凝望东南。
台湾海峡的云像未熄灭的狼烟,
帕米尔高原的界碑刻着你当年的呐喊。
你墓碑上“功在边陲”已斑驳难辨,
但每当中原的稻穗低头沉思时——
历史会抬头,喊出那个滚烫的名字:左宗棠!
——2025.5.9
【作者简介】
汉竹,本名燕相强。另有笔名斯谦、鲁燕、木弓。字翼良。世隶耕。游牧者。曾在汇河岸边牧羊,现在秦岭脚下放牛。捧一盏心灯照夜路,送一缕微光慰牛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