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美学精神的当代回响
——评龚文瑞的散文集《繁花深处》
赣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2403班 周苏苏
海德格尔曾言:“人,诗意的栖居在大地上”,灵魂是审美的尺度,审美是文学的核心。龚文瑞的散文集《繁花深处》以一种诗意的方式,用朴素的文字为我们抚摸地域的文化肌理与审美底蕴。本书由“繁花深处”“大河之源”“红河放歌”“天上云居”“家园厚土”五辑所组成,以丰富的文字和细腻的笔触描写了赣州、南昌、上海、南京、苏州、红河等地的自然与人文景观,不仅体现了地域的多样性和独特性,而且引发了人们对历史和文化的思考,可谓中华美学精神的当代回响。
一、乡愁的追寻与孤独的体察
乡愁是中华文人的文化特质,它不止是指一种线性的思乡之情,而且是一种循环的忧郁:她既指向过去,也映照现在,更投射未来。在《繁花深处》中,龚文瑞对赣州的描写并非单纯的风景叙事,而是一种对家乡记忆的建构。笔下是家乡的风物,也是承载着集体记忆的容器。例如在《舌尖上的赣南》里,他饱含深情地描写赣南客家菜;在《家乡话是最大的乡愁》里,他不无担忧地关心着赣南客家话的生死存亡,他写到:“城市古老的机理中,语言是那股生生不息的真气,这气息裹挟着成池的魂灵,千年不指向亘古的天地,宣誓着一座城池的伟岸,丰饶与内敛。”在《客家米酒》中,对于客家米酒的制作过程,他称其为“灵性物质”,还说“煨冬酒,并非用火煨,更像是用一坛乡情来煨酒。”在这样的描写中,龚文瑞凝视着赣州,倾注着一个孝子般的炽热之情,寻找着自己的归属。
龚文瑞的乡愁与孤独相捆绑,一个行走在城市的文人比普通人有着更加多的敏感心思,他感受这比笔旁人多得多的孤独,于是这愁绪酿成笔下的清酒。他在书中写道:“我以为是回去的家园是故园,回不去的家乡也是故园。我身处远隔万里的上海,是老母亲大前年病逝后,我时常觉得自己成了找不到归处的人。赣州真正意义上成为我们这些迁徙在外的一族人的梦中故园了。”这种孤独感与鲁迅《故乡》中蕴含的尖锐不同,与汪曾祺《受戒》的恬淡不同,读来是一种温润的疏离感,这种孤独感让龚文瑞在城市边缘观察,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种距离按时他能以一种冷峻又诗意的眼光去捕捉细节。
此外,书中对父亲、母亲、外公外婆的回忆,如《回忆父亲》中对兽医父亲的深情追忆,不仅是个人的情感抒发,更折射出中国传统文化中“孝”与“家”的伦理美学。这种乡愁书写,既是个人的情感回溯,也是集体记忆的唤醒,使读者在个体叙事中触摸到中华文化的深层肌理。
正如在《故园情》这一文中,他写到:“生命旅程中我们都是行者,从此处去往彼处,从彼城前往此城,但无论怎么迁徙,总是绕不开生命的原点——那个曾经生养,滋润过我们生命的源头,那个铸就我们人格与品性及文化取向的城池或乡村。”龚文瑞作为一个生活在上海的都市人,写下这些文字的同时,其实也是在找寻自己的精神家园。而这种朴素的乡愁书写,也是在对抗城市化下乡愁的消费符号化。
二、地理的穿越与文化的勘测
《繁花深处》的叙事视角始终处于一种在路上的状态,这种状态既是地理的穿越,也是文化的勘测。
在《秦淮河上寻桨声》中,杜牧的诗“烟笼寒水月笼沙,夜半秦淮近酒家”的历史朦胧感萦绕在作者的心中,在大学读到朱自清、俞平伯二位大师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秦淮河的风月变成了“汩汩的桨声”,但仍待在历史的余韵,它保留这对秦淮河的想象,可2005年当接触到原来秦淮河的风月却被扭曲成了一位珠光宝气的女子,现代商品社会的浮躁早已掩盖了秦淮河所承载的厚重、清净。作者认识到:“历史一页一页翻过,时光一年一年走过,世事变迁,世事缤纷,灵魂属于自己,本就是走马观花的我们又何必向秦淮河寻求些什么呢?”在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下,龚文瑞先生敏锐地看到了人类对待文化的方式的改变,历史在秦淮河沉淀,现代人却在以“走马观花”的姿态消费它。文章最后并没有沉溺于失落,而是以“心如静水”的姿态完成精神的超越,“一支灵魂之桨在划动,发出汩汩的桨声”,这桨声是作者对古典秦淮河的追忆,也是对自我精神世界的守护,向现代浮躁社会的宣誓。
文瑞先生也在追问:“一座城市应当以什么面目奉呈给世人?是古老厚重的文物古迹,还是遗韵悠悠的文化物,是当下文明的新成果,还是历史文化的新演绎?”在《金陵寻梦》一文中,龚老师给了我们答案,他怀揣着一颗赤子之心来到南京,结果看到的却是被物欲横流的商业包装后的玄武湖、鸡鸣寺、秦淮河等名胜古迹,这些古迹在如今百年的如此单薄。而在秦淮河的船舱里,大家彼此靠得很近,却并不交流,各怀心思,游客与古迹之间早已拉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隔阂。可是龚先生并没有一味地批判南京的商业化,而是大方地承认:“商业化运作是各个城市著名景区景点为了满足日益增长的游客们心理需求的生存之道,世俗化本是生活的原貌,也是人的里子。”龚先生在最后写出了自己对城市发展的美好希冀与建议——“一座城市的历史越是厚重,文化越是悠久,其呈现的状态当越是精致,其发散的精神当越是粹美,其与人的感受当越是人性。精致,精神与人性至少是我对一座城市赋予的希望。”虽然没能找到自己心中的金陵之梦,但是龚先生愿意将这份金陵之梦留在心底。
此外,书中对上海、苏州、南昌等城市的书写,如《繁花深处》对上海外滩的现代性描绘,与《倔强的赣州》形成鲜明对比,展现了城市化进程中传统与现代的碰撞。这种行走的观察,使《繁花深处》不仅是一部游记,更是一部中国城市文化的变迁史。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写到:“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在《繁花深处》里,行走是一种修行,蕴含着生命的力量,龚先生在行走时记录下来的文字是为了记录,为了心中那份独一份的表达,这表达下的是龚先生心中的诗意。就像《清明,是一场心灵道场》这篇散文,清韵神采都在其中,描写清明回家扫墓这一事情的前后,笔触细腻,娓娓道来,在最后作者也领略到了,清明节的扫墓活动是民俗下对自己躁动灵魂的安慰,看到了这样生生不息的传承之诗意美学。
龚文瑞通过《繁花深处》建构的行走美学,对中国当代散文创作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在一个虚拟体验日益取代真实接触的时代,他强调亲身经历和身体感知的价值;在一个碎片化阅读盛行的文化环境中,他坚持整体性和深度思考的写作方式;在一个功利主义泛滥的社会里,他守护着精神修行和文化反思的文学传统。这种行走美学不仅是龚文瑞个人的创作特色,也为当代文学如何回应现代人的精神需求提供了一种可能的路径。
三、诗性的语言与美学的回归
《繁花深处》中展现的语言艺术,构成了这部散文集最令读者称道的审美特质之一。评论者刘七宝生指出,龚文瑞“以细腻优雅地语言,在散文中将自然景观与人文风貌巧妙结合”。
《繁花深处》的语言首先体现出意象丰富的特征。龚文瑞善于选择富有表现力的自然意象作为文学表达的载体,如“东江的潺潺流水”“安吉的秀丽茶园”“红河的哈尼梯田”以及“松花江畔的岁月流淌”等。这些意象不是随意堆砌,而是经过精心挑选和艺术加工,既准确描绘了地域特色,又承载着作者的情感与思考。在描写云南元阳梯田时,作者称之为“中华风度”,这一意象将自然景观提升到民族精神象征的高度;而在刻画江南水乡时,他又用“烟雨江畔”的意象营造出朦胧诗意的氛围。这种意象运用方式,使《繁花深处》的语言具有绘画性和音乐性的双重美感,读者在阅读时既能感受到如画的视觉形象,又能体会到如诗的韵律节奏。
龚文瑞的语言艺术还表现在修辞手法的娴熟运用上。他尤其擅长使用比喻和拟人等手法,使抽象的情感和思想变得具体可感。在《倔强的赣州》中,作者赋予城市以人格特质,使地域特征转化为性格魅力;在描写红河梯田时,又将自然景观比作“大地的指纹”,这一比喻既新颖又贴切,体现了作者敏锐的观察力和丰富的想象力。值得注意的是,龚文瑞的修辞不是单纯的装饰,而是认知工具,通过形象化的语言揭示事物的本质特征。正如中国古典美学所强调的“立象以尽意”,龚文瑞通过精心设计的修辞,实现了语言表达从形似到神似的飞跃。
《繁花深处》的语言节奏也体现了高度的艺术性。龚文瑞的句子长短相间,疏密有致,形成了一种呼吸般的自然韵律。在描写静谧场景时,他多用短句和简练表达,如“夜越来越深,只有缕缕寂寥伴心扉”;而在叙述复杂思考或壮阔景象时,则采用较为绵长的句式,如对黄浦江的描写:“黄浦江上,气势磅礴,千帆竞发,重现大舸东流入海去之浩大气象。”这种对语言节奏的精心控制,使散文阅读成为一种近乎音乐的审美体验,读者在字里行间不仅能理解内容,更能感受到文字本身的流动与起伏。
龚文瑞的语言风格还体现在雅俗共赏的平衡上。他的散文既有文人雅士的精致与深刻,又不失平易近人的亲切与朴实。在探讨历史文化等严肃主题时,他能保持语言的准确与庄重;而在描述日常生活场景或个人感受时,他又能切换到轻松活泼的语调。这种语言上的灵活性使《繁花深处》既能满足专业读者的审美期待,又能吸引普通读者的阅读兴趣。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龚文瑞对方言和地域性表达的恰当运用,如对赣州、南昌等地的描写中融入当地语言特色,既增强了作品的真实感,又丰富了汉语表达的可能性。
《繁花深处》的语言艺术对当代散文创作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在一个信息爆炸而语言日益贫乏的时代,龚文瑞坚持语言的美学标准和表达深度;在一个追求即时效果而忽视文字锤炼的文化环境中,他守护着汉语的丰富性与精确性;在一个强调个人表达而轻视传统价值的文学氛围里,他实现了古典与现代的语言融合。这种语言上的追求和成就,使《繁花深处》不仅是一部内容丰富的散文集,更是一部展示汉语之美的语言艺术品。
总之,《繁花深处》以“情——物——行——思”为逻辑链条,为读者构建了一个古典又现代的审美空间。在城市化加速发展的今天,龚先生这部散文集提醒我们:真正的诗意不在远方,在于对脚下土地的深情凝视中。这种凝视,正是中华美学精神生生不息的文化密码所在。
(注:指导老师:刘汉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