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山 血 脉田彬
在广袤无垠的华夏北疆,阴山山脉宛若一条沉睡的巨龙,横亘千里。其主峰大青山,恰似巨龙高昂的头颅,巍峨雄浑地屹立于内蒙古高原与黄土高原的交界处。山北,是一望无际的苍茫草原,柔然、鲜卑、匈奴、蒙古等数十个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马蹄扬起的烟尘里,是金戈铁马的豪情;山南,则是阡陌纵横的中原沃野,汉族百姓春种秋收,袅袅炊烟中,飘着诗书礼义的芬芳。两种截然不同的文明,在大青山脚下激烈碰撞、交融,也让这座山脉成为千年以来兵家必争的铁血战场,每一寸土地都浸染着英雄的热血,每一道山梁都镌刻着岁月的传奇。战国烽烟起,赵武灵王望着北方游牧民族如疾风般掠过的骑兵,决心打破陈规。他力排众议,推行 “胡服骑射”,脱下中原的宽袍大袖,换上短衣紧袖、皮靴束带的胡服;舍弃笨重的战车,训练出中原第一支精锐骑兵。大青山的山谷间,战马嘶鸣,赵军将士弯弓搭箭,与林胡、楼烦等游牧部族激烈交锋。历经数年征战,赵武灵王不仅拓展了赵国版图,更在大青山下筑起蜿蜒的赵长城。青砖黄土堆砌的城墙,在岁月的风中矗立,诉说着不同文明间的碰撞与融合,也让大青山成为民族交融的历史见证者。秦始皇一统六国后,大青山成为抵御匈奴的前沿要塞。始皇派长子扶苏为监军,与大将蒙恬率三十万秦军驻守此地。彼时,
军中以刻有虎、狼等图腾的木制令牌调兵,每块令牌对应一支队伍,传递军情皆靠专人持牌奔走。一次惨烈的战役中,传令兵悉数阵亡,散落的木牌残破不堪,军情无法传递,蒙恬焦急如焚。寒夜沉沉,摇曳的油灯将蒙恬的羊皮袄熏出焦痕,硬化的皮革上布满褶皱。他凝视着灯盏上凝结的黑烟灰,忽生灵感,随手揪下一撮羊毛缠在枯枝上,蘸着烟灰在羊皮上轻轻一划,一道清晰的痕迹便显现出来。这偶然的尝试,竟比笨拙的刻刀便捷百倍。此后,蒙恬与军中木匠反复琢磨改良,以竹管为杆,将羊毛捆扎紧实,又用树皮熬制墨汁替代烟灰。就这样,一支诞生于战火中的毛笔,在大青山的营帐里初具雏形。这支笔,不仅解决了军情传递的燃眉之急,更让文字得以在宣纸上自由流淌。自此,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皆因这支笔而代代传承,成为中华文明绵延不绝的精神纽带。时光的车轮滚滚向前,到了北魏时期,大青山脚下的武川县成为北魏六镇之一。这里,孕育出了影响中国历史走向的 “武川军事集团”。宇文泰家族以此为根基,建立北周,六位皇帝从这片土地崛起;高欢家族在此发迹,建立北齐,同样走出六位帝王。隋朝开国皇帝杨坚,唐朝李氏家族,他们的先祖皆曾在大青山下纵横驰骋,汲取着这片土地的灵气与力量。大青山,宛如一位默默奉献的母亲,用自己的乳汁哺育出一代又一代帝王将相,他们的血脉中,永远流淌着大青山的雄浑与坚韧,共同书写着华夏历史的壮丽篇章
近代,当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踏破华北的宁静,大青山的战略地位愈发举足轻重。毛主席目光如炬,电令朱总司令:“在平绥路以北沿大青山脉建立游击根据地甚关重要。” 这一决策,蕴含着深远的战略考量。大青山是延安的北方门户,若日军越过此地,革命圣地将危在旦夕,建立根据地,便是为延安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日军妄图在内蒙古建立 “大蒙古帝国”,掠夺资源、扩充兵员,大青山根据地的存在,如同一把利刃,直插敌人心脏,斩断其罪恶企图;这里更是连接中国共产党与第二国际的重要通道,保障着物资运输与情报往来,维系着革命力量的生命线。1938 年 6 月,大青山支队组建,2300 余名勇士毅然踏上征程,其中,有 800 余名来自太原成成中学的师生。这些平均年龄仅十五六岁的少年,放下手中的书本,告别温暖的家乡,将青春热血化作抗日的熊熊烈火。他们的北上之路,布满荆棘,每一步都伴随着血与火的考验。9 月,参谋长姚喆率一营战士在蜈蚣坝设伏。这条由日军修建的公路,如一条扭曲的巨蟒,盘绕在陡峭的山间,是南北交通的咽喉要道。战士们如猎豹般潜伏在杂草丛生的山坡上,屏息凝神,等待着猎物的到来。当日军车队轰鸣着驶入伏击圈,姚喆一声令下,刹那间,手榴弹如雨点般砸向汽车,步枪、机枪喷射出愤怒的火舌。硝烟弥漫中,战士们如猛虎下山,与敌人展开殊死搏斗。经过数小时激战,八路军毙敌 80 余人,炸毁 4 辆汽车。蜈蚣坝伏击战的胜利,如一声惊雷,炸响塞北,彻底打破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9 月 1 日深夜,大青山支队在旗下营与三道营之间,遭遇日伪军的重重阻拦。月光清冷,铁轨泛着幽光,敌人的探照灯如幽灵般来回扫射。战士们借着夜色掩护,匍匐前行,突然发起突袭。枪声、爆炸声、喊杀声划破寂静的夜空,他们以血肉之躯,冲破敌人的封锁线,终于成功抵达大青山腹地,与李生、杨植霖、高凤英领导的蒙汉人民抗日游击队胜利会师。此后,大青山根据地的军民与日伪军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斗争。面对敌人的 “大扫荡”,他们坚壁清野,利用复杂的地形,与敌人展开游击战争。在绥中地区,支队在马家店大庙设伏,击毙伪军 20 余人,缴获汽车 3 辆;在陶林与西下营,与日伪军激战 4 小时,毙伤敌军百余人;在绥西,游击队不断袭击武川、萨拉齐、百灵庙等据点,主力部队在马场梁、大沟、得胜沟等地给予敌人沉重打击。战斗中,日军凭借汽车、摩托与骑兵的高机动性,常常打完就跑,八路军战士徒步行军,难以追击。为改变这一局面,1939 年,大青山骑兵支队正式成立。草原上的铁匠铺,炉火日夜不熄,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打造出锋利的马刀;牧民们牵着自家最矫健的马匹,含泪交给战士们。这支骑兵队伍,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刃,驰骋在大青山的草原与山地之间。他们时而在夜色的掩护下,如鬼魅般突袭日军据点;时而在公路上设伏,如天降神兵般截击运输队,打完便消失在茫茫草原,让敌人防不胜防。在他们的英勇打击下,日伪军闻风丧胆,大青山的抗日局势迎来了重大转机。在大青山的抗日烽火中,无数英雄儿女用生命谱写了一曲曲壮丽的悲歌。太原成成中学的 “娃娃兵” 们,以稚嫩的肩膀,扛起了民族的希望。闫焕景、闫焕耀、闫焕春三兄弟,年纪轻轻便投身抗日。闫焕金在掩护战友突围时,不幸中弹,倒在了血泊中,年仅 19 岁;闫焕耀在蛮汉山的战斗中,为保卫阵地,流尽了最后一滴血;闫焕春也于 1942 年,在大青山的战场上,英勇就义。他们从十二岁到十七岁,将最美好的年华,永远定格在了这片他们深爱的土地上。蒙古族英雄贾力更,从延安返回大青山后,深入蒙古包,用蒙语向同胞们宣传抗日思想。他走家串户,组织起一支支蒙古族抗日队伍。1941 年,在护送青年去延安的途中,遭遇日伪军袭击,他为保护同志,与敌人展开殊死搏斗,最终壮烈牺牲,年仅 30 岁。八路军大青山支队政治部主任彭德大,在 1938 年 11 月绥远武川县后窑子村的战斗中,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亲自带领战士冲锋陷阵,不幸被敌人的子弹射中,年仅 29 岁。蒙古抗日团的高凤英等等英雄,也都为了抗日事业,先后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他们与汉族同胞紧密团结,用鲜血和生命,共同构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民族统一战线。大青山抗日根据地,是全国十九个革命根据地中坚持时间最长、条件最艰苦的一个。这里山大沟深,物资匮乏,战士们缺衣,少食,却凭借着坚定的信念和顽强的意志,坚守了整整八年。1944 年,根据地军民配合晋西北八路军的秋季攻势,主动出击,扩大了解放区。1945 年,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大青山军民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他们发起战略大反攻,扫清平绥铁路沿线敌军据点,夺取了抗战的最后胜利。解放战争时期,大青山骑兵支队从塞北草原出发,一路南下,转战东北、华北。他们骑着战马,挥舞着马刀,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为解放全中国立下了赫赫战功。大青山,不仅是抗日战争时期的英雄山,更是中国骑兵的摇篮,其孕育的革命精神和战斗力量,如奔腾不息的血脉,永远流淌在中华民族的历史长河中。如今,硝烟散尽,大青山下,蒙汉人民载歌载舞,一片祥和。曾经的战火,早已化作历史的尘埃,但大青山上的每一块岩石,都铭记着那段波澜壮阔的岁月;每一棵青松,都传承着不屈不挠的精神。青山的血脉,流淌着千年的文明交融,凝聚着抗战的热血忠魂,更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中华儿女,在实现民族复兴的征程上,奋勇前行,续写新的辉煌篇章。
本文作者系: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原内蒙古作家协会副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