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燕青藏高原行吟诗六首(四)
思念的高度
题记:宋维栻将军,1969年至1975年任铁道兵政治委员,亲自领导并指挥成昆铁路、襄渝铁路及青藏铁路一期工程(哈尔盖至格尔木)的建设。晚年,赋闲广州,多次电话于我,询问青藏铁路二期工程的建设情况。他对我说:“你不要说工程局,那样我记不住,你说铁道兵某师某师,干哪一段工程,海拔有多高,里程有多长,以便我记在地图上。”
你像记住平型关、四保临江一样
你像记住解放广州,解放海南岛一样
记住梦中的青藏线,记住逼天的高度
三十多年前,你起笔的那首诗写下开头
后人接着写,今天,你怎不捧起仔细阅读
你有些后悔,铺雪的路上没留下自己的脚印
你感到自豪,不曾认识的士兵
用一条天路,正改变高原的时空
你更有些激动,后辈狱炼雪路
个个像你,在人间禁区支起天空的拱顶
和珠峰一道上路,在万重山外
摆出一百年大计,一千年机运
我的老政委,请你记住
你的士兵已经跨越万山之祖的昆仑
二师在可可西里,为动物建起一座无障碍通道
天人合一,已成为这个时代的主题
风火山上,几十年不透明的事物
被十师写下阅不尽的美
十一师渡过通天河、沱沱河
在雁石坪、温泉,雕刻的艺术,比历史更高一点
啊!这支部队
爬雪山,过草地,吸一半的氧气
没有掉队,没牺牲一人
唐古拉山上,树起一座纪念碑
标志七师的胜利
安多无人区两行钢铁的诗句
闪烁大地,证明八师的威武不屈
九师的环保,加重了雨水的重量
每根青草,成了怀胎的孕妇
处处可见羌塘草原柔柔的体态
一师,杨连第的战友,用他们的汗水
浇出那曲倩影的娇嫩
我的老政委,请你放心
改工后,这支部队还是当年的铁军
说的还是军人的母语
军魂已灌进他们的呼吸
昆仑玉
埋在五千米之上
又藏身于一千米下的黑暗
你在玉宫,距天堂不远不近
昆仑八个春秋,我找不到一把钥匙
拧开你神秘的落点
我爱你,私酿着火辣辣的欲望
造访的路上,寻不见一个缺口
终究未见你——我梦中的情人
后来修天路
我承运青春的云,再次走上昆仑
文字苦苦牵着执着的生命
与你擦身而过,阴错阳差间
岁月没把相逢与牵手悟热
抠出一天时间就好了
拜访你,请一尊昆仑玉菩萨
度我一生圆满的阳光
晚年,我居在北方遥远的房间
每天,每夜,散步的昆仑玉走向我
加入艳丽的情感合唱
突然发现,昆仑玉成了掌心最夺目的诗歌
它没有远走高飞
以晶莹剔透,融入我的血色
一个士兵的荒唐事
连队埋在大漠的心脏
这里,三年没留下女性的脚印
一位甘肃兵,去几百里外的卫生队住院
一场病,拧出一把火辣辣的爱情
当一位女兵走进欲望结冰的眼睛
一刹那褪尽了羞色,按捺不住
云泥跨距离的亲昵
他觉得有一种原始的回归
自己是军人,也是一个男人
回到连队,他说出心头渗出的这股爱
怦然心动得不像自己
连长大吃一惊:“我没摊上女兵,你小子有福气?”
雪亮的调查,精炼成一份结论
他给女兵写求爱信,压在她的枕下
信始终没有破网而出
一场单相思,像散落风中的狂想
每个细胞激动得山呼海啸
几乎弄乱了所有的神经
不久,他在与山的搏斗中牺牲了
青春这池水,漂过一次爱的小船
是那次单相思。活过,暗恋过,写过求爱信
那是一首心一样的纯诗
他,甜甜静静地睡在大漠
有一枚单相思伴陪,无悔
沱沱河镇的儿子
长江源,沱沱河镇的儿子考入复旦
似乎从公元前一步跨入今天
江之头,江之尾,说起来近的像门对门
相思的伤口,早截断那条相连的脐带
江之头,说着听不懂的藏语
江之尾的“阿拉”,对所有耳朵都是外文
即便拨通对方的电话
话语再热,中间隔着摸不透的天涯
同喝江一水,亲情爬不上江岸
湛蓝的语言,睡在一代一代的书里
沱沱河的儿子,披一身密密麻麻西藏的希望
走进上海,两脚踩响知识的词根
沱沱河,是上海洁白的乳头
上海,是沱沱河儿子吮吸知识的嘴唇
天路的履历
题记:青藏铁路从1955年动议建设,到2006年建成,历时51年。期间,它经历数次上马与下马,在时间掩埋的历史深处,有必要用分行的文字,厘清这岁月的脉络。
1955年秋天,吐出丰收的口音
慕生忠放开高远的视野
要给拉萨,拉去两行铁路的足迹
他与西北设计院三个人
在冰雪蹂躏的土地上,播下三个月时光
埋下一路春风的种子
次年,庄心丹率队全线踏勘
一份《踏勘报告书》,密密地写满雄心
1958年,上马的口号震疼天空
在西宁至格尔木,要完成铁路上半身的塑形
哪知,途中有这么多不认识的词根
从起点开始,脚步下垒起无数的“坟”
两年,毁灭了一个升高的理想
筑路到海晏,成路九十六公里
一个西征的仪仗队,无人去想,前方布满地雷
1963年,铁十师的眼睛瞄准昆仑
最终没有登上去,八个月磨瘦的青春
化为十七公里的路基
1969年,春天的梦,把荒原织满
天路流血的头颅向西拱进
三年,苦苦的三年,终于见到了青海湖的蓝
十七年修了168公里
知我春秋,罪我春秋,翻过一个春秋
比《蜀道难》,还难
1973年,上马对下马又一次作出背叛
向西,血淋淋走了十年
到格尔木,只是从青海东面
走到青海的中间
天路的诺言,依然没有兑现
痛苦的眺望,无法偿还阳光的欠债
四十多年,那条青藏铁路
白了鬓角,还徘徊在青海
顺风耳,听不到西藏白马的响鼻
千里眼,望不见布达拉宫与珠峰组成的地址
2000年,一个吃饱春光的方案得到论证
次年,天路在格尔木、拉萨两地开工
它用柔柔的脚印踩着昆仑山,风火山,唐古拉
用五年的脚步走到拉萨
51年,血与泪,悲苦与欢欣
筑成一个钢铁的天路结构
西藏的大戏,得以重新安排
文成公主的脚印
确切地说,在历史的山梁上她走过一千多年
从长安走到日月山
日月山,步入黄河源
一行诗的甬道,越走越暗
两年零三个月的脚印
被兀鹰叼到果洛、玉树、四川、云南
天空下,公主的身影炫耀一片灿烂
走向西藏的脚印,晃动成飘动的白云
在人们的传说里向西攀登
这里立碑,那里建庙
西行的道路,彬彬有礼变成她的影子
风雪征途上,抢这位膜拜之神
一行真的脚印,延生出无数说不清的脚印
人们谁也不说你假我真
谁也不从时间的底层眺望
去抓雪峰上,烙下的一行温馨
因为,她确实沿着一条破晓的地平线
走到荒冷的圣地
把战争抛进大湖,爱情揉进永恒
世上也有很多人留下脚印
与光明想勾兑一笔交易
风一吹没了
远不如唐朝这位女人
百度图片 在此致谢
朱海燕,安徽利辛人,1976年入伍,在铁道兵七师任排长、副指导员、师政治部文化干事。1983年调《铁道兵》报,1984年2月调《人民铁道》报,任记者、首席记者、主任记者。1998年任《中国铁道建筑报》总编辑、社长兼总编辑,高级记者。2010年3月调铁道部工程管理中心任正局级副主任,专司铁路建设报告文学的写作。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系中国作协会员。
主编 李汪源
校对 张 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