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虹的诗_澧水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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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5-10 18:53 2868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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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一夜

一

落日沉入群山

黄昏和碧山寺的钟声一起缓缓降落

住宿的小楼渐渐隐入照壁上

那幅“枕山而眠，卧听松风”的水墨意境

门前有石凳石桌的茶座

布衣白裙的店家小妹飘来飘去

如招手即来的云朵

玻璃杯中的野菊花慢慢绽开清凉的暮气

晚归的花斑奶牛下了山坡

玛尼堆闭目养神，风

已翻遍经幡上的诵文，伏下山谷

这一刻，思想不再赶路

从喧嚣中退回身体

二

远古的月亮年年如斯

从东台顶升起，照亮佛国的夜空

既望之月如玉面慈颜的菩萨

低眉俯首，抚慰人间的疼痛

而陷于黑暗的人会把一尊发光的佛供在心中

一袭月光的袈裟罩着庙宇、塔影

密林中鸦鹊的孤鸣和银亮的流水声

罩着松花粉的香味和荒冢下狐仙的传说

走进这迷离的夜色，我像前朝迷路的书生

似乎随时会遇到一只毫光四射的白狐

而五台山的仙家是无害的

疏朗的星，闪闪如异域的眼睛

天上的星、地上的人都是佛的因果吗

归来和离去的人与我擦肩而过

拂过耳鬓的风，送来寺庙檐角铃铎的“丁零”

如亘古不变的佛语与经诵

今夜，我是那个朝圣路上磕长头的人

无欲亦无求

只为与天地万物同在的安宁

石头

万物有灵，我相信

石头也有生命

曾经，它们立于高处

脚踏云海，与雄鹰为伍

渴望飞翔,和头顶的星星一样

即便坠落山谷

也山呼海啸而来，带着棱角和锋芒

河滩里挤满了石头

在时光之流中

大的变小，小的变圆

光溜溜如尘世间的芸芸众生

虽然它们依然坚硬

带着山的纹理

内心沸腾着岩浆

山海关

一个铁血威仪的名字

总让我想起关内桃花

关外风雪

关内丝竹

关外胡笳

想起如刀如弓的燕山月下

铁骑“哒哒”踏碎的黎明

走上你的关楼

我的脚步轻了又轻

生怕惊动城墙下的亡灵

青苔和绿藤沿砖缝爬行

时光的触须伸进岁月的纵深

掀开每一处弹痕和箭创

幽暗的地层中便传来隐隐的雷鸣

老龙头下，白浪滔天

掀起过多少震荡江山的巨澜

青峰之上，雉堞连绵

狼烟散尽的天空如此浩荡晴明

风，吹拂了几千年

吹落了美人肩上的流苏和将军头顶的盔缨

悲壮或浪漫都成风中一叹

潮起潮落，涛声依旧

一曲《如歌的行板》

让每一位朝圣者倾听马嘶、鼙鼓之声……

孟姜女

背后是燕山上的血色黄昏

海风吹乱你的白衫白裙

是急行于荒岗野丛

还是临海一跃的瞬间

两千年的风雨，漂白了青丝

却抹不去青春容颜上的决绝和哀怨

寒衣之路的尽头只有朔北无尽的风雪

和秦砖无声的冰冷

江南，已是旧梦

碎了千万遍

纵一次次走过圆月之门

却走不出宿命的孤独

一弯月，又从碧海升起

沿长城的阶梯，悬在谯楼的檐角

寒凛凛的银钩，钓起千里之外的乡愁

故乡青石桥畔的捣衣声

可曾与老龙头下的浪涛共鸣

月光渡

十五的月

是被海潮托起的

薄薄的一片，如苍白的脸

清瘦而无枝可倚

涛声消减

夜，披上玄黑纱衣

离岸的鸣笛声中

岛礁独坐于波澜

远方灯火，明明灭灭

是海的磷，闪烁于枯骨

还是落潮的心，泛起白花花的盐

浪在脚下低语

说不尽曾经沧海的悲欢

月光的悬梯垂下海面

一条通往天涯的路

是相思的救赎。望月之人

早已身轻如羽

迎着那光，凌波而去……

一个人的冬至日

一

零下十五度的清晨

明晃晃的太阳没一点温度

它一定来自北方以北的风雪荒原

走过结冰的海

时令已至深冬

"大如席”的燕山雪迟迟没有落下

疫情酝酿的暴风雪却扑面压顶

我被困在一段停滞的时光中。

窗外有病毒的窥伺

手机里有惊心动魄的消息

生活仅剩一种简单状态

看晨光把树影投上卧室的粉墙

或借夕阳的余温，坐于阳台

一杯清茶、一盏浊酒

与孤独对饮

黄昏和枝杈上的乌鸦一样沉默

唯有墙角的风，无视人间的苦痛

打着呼哨

时而尖利，时而轻嘘

二

下午四点半

暮色已滑下柳枝，落于两肩

行色匆匆的人，正穿越北风

没有新月，也没有铺满庭院的薄雪

浓稠的黑和冷很快淹没了黄昏

而那些掌灯的窗口里

今晚有太多的情节

暖炉、火塘

一壶黄酒“汩汩”的热汽

虚拟出炊烟的模样

围炉夜话的人

说着远方的消息

我于案上画素梅一枝

贴上窗，描红第一笔

想子时的风，会吹破阶前梅蕊

点亮烛照来年的灯盏

沉入最深的夜，谁已安眠

谁又独自辗转于心中的风雪?

(2022 年冬至日于北戴河)

早春

一

沉潜于地层深处的潮汐

已漫过春天的脚踝

北方海岸还在冬寒中休眠

水陌间，一块块冰封的湿地

凝固着水的波纹和结晶的盐

在煦光中温润如玉，透着隐隐的翠

那蓄势向天涯奔涌的绿意

终将洇晕开去

沿着春水之岸，肆意渲染

鱼儿在轻薄处撞冰

微澜闪闪处，是春天青涩的媚眼

二

年，尚未数尽九九梅花

雪的白纱，半遮早春的素颜

一日乍暖

一宵还寒

黎明，霰雪沙沙

浅白的路上清晰地留下脚印

和拉杆箱的辙痕。背着行囊的少年

追着时光远去了

船坞里的鸣笛响起

赶海人不会错过早春的大潮

拂面的柳丝上

柳芽儿已含金

多么美好的时刻啊！

春天才刚刚开始

玉兰花开

一

北风中萌发的芽儿

都有着尖尖的形状

它必须穿透季节的坚硬

在枝头望春很久

隐忍了一个冬天的秘密

膨胀地藏不住

是时候举起上好的狼毫

饱蘸清润的雨水，在辽阔的背景上

描画早春第一笔

无需晕染

酝酿已久的雪色和月光刚刚好

一瓣瓣舒展开来

每一朵都有婴儿般清澈的笑容

红尘之上的莲，亭亭于碧空

二

打开窗

拥抱一场芬芳的雪崩

这是多么惊艳的相逢！

熟悉的香息扑面盈怀

于是，青色的黎明

便有一树栖落的白鸽

簌簌振羽的欢喜

阳光落下来

每一朵都有昂首之姿

举一盏春色邀白云对饮

别有几分豪侠之气

独占东风的玉兰啊

怎是花中寻常儿女？

想那包裹着欢乐和苦难的蕾

是怎样走过长长的暗巷

在高高的枝头

打开生命的光。心中的痛

影子一样落在地上······

元宵节

一盏灯

挂在汉宫的重檐下

挂在大唐的古城门

挂在乡野的枝头、神社的黄昏

今夜，行走千年的光

再次把人间灯火点亮

夜的河流开遍花朵

街市在一片明灭的灿烂里

若幽蓝的天穹低垂，撒满星子

线装书中的车马扬起芳尘

远古的踏歌声中落梅纷飞

玉面春风的女子在灯影下，颔首

回眸，眉目间波荡的欢喜藏匿于谜底

元宵节，烟花在旧梦中落尽

踩高跷和舞龙的人已浪迹江湖

我陷在空旷的静寂里

听一曲清笛伴月光的蝶衣，轻舞迷离

今夜，故乡依旧把最亮的灯盏高悬月亮之上

让打马天涯的人抱一束光远行

麦田

四月，辽阔的麦田翻涌一碧千里的绿浪

广袤的想象里有着海天相连的壮观

晴空下，阳光的金线连接着青色麦芒

无形的力量托举着麦苗生长

置身麦田，我就是一株从冰雪中走来的麦子

在这沁润、芬芳的春天

一寸寸拔节、抽穗、扬花

慈爱的地母捧出万物

田间地垄上，粉红的打碗花、蓝色婆婆纳

背着星星的瓢虫，都像故人的眼睛

守望麦田的布谷站上泡桐的高枝

亲切呼唤那些丢失在泥土里的乳名

我看见童年的身影麦苗般嫩青

我看见手握镰刀的少年

乘着黎明的微光，隐入一片金黄

我看见烈日白晃晃，父亲

黝黑皮肤上的汗珠和饱满的麦粒一样闪亮

一代代生命如麦子在世间行走

走过霜风雪雨的坎途

执念于金黄的圆满

永生于无边的麦田

脚下层叠着先人的遗骨

但这沉淀厚重的土地，从未老去

那一茬接一茬的麦苗啊

一辈接一辈的人

摇曳在时光深处

那时，母亲尚年轻

在老家的院子里种了几棵月季花

母亲说它是平民的花，皮实

好活，就像泥土里滚大的乡野孩子

一截带刺的梗

扦插在瓦盆里，墙根下

便可发芽、生根、开花

它有“月月红”的俗名

一枝谢了，一枝又发

从春到冬，红火如灯盏

照着细水长流的日子

当榆钱落下青瓦

月季花就开了，红得那么明艳，那么奢华

像新生的血色与火焰

芬芳的爱与暖弥散在空阔的庭院

春日迟迟。母亲坐花下

木梳蘸清水，梳理乌亮的长发

阳光照着花，照着她泛起红晕的脸颊

纯粹的明媚，无需修饰

便是一幅时光之画

一碗花茶，可化沉疾

一茎花香，可慰心疲

一朵花，摇曳于土黄色的背景中

粗糙的岁月多了一份旖旎的情致

秋荷

昨夜的星光

做了玉露的包浆

清激如眼眸

凝望你风中的红妆

晚开的荷

已把一季芬芳封入子房

借夏的余温酿一盏秋香

等来有缘人

对饮三秋的月光

促织

立秋，你这甲骨上的秋虫便跳跃而出

在屋檐下麦冬草淡紫的花穗间

在墙根湿腻的青苔上

撒下音符。窗外弦歌四起

时而喑哑苍凉、时而清冽浏亮

夜半，风过竹篱

绿纱窗下，淡月如霜，玉簟生凉

泠泠之音唤起童年梦境

阵阵穿梭踏板之声望空而来

云朵似的棉啊，万千丝缕

黄土地上的草木染就了蓼蓝、栗黑、茜红、冻绿

母亲用巧手排列出机杼上的经天纬地

梭子是游弋于时光里的飞鱼

夜的沙漏如流水在“唧唧复唧唧”里滔滔不息

一匹匹田野似的方格、彩虹般的纹理

铺展开母亲的怀抱，暖了四季

秋风起、促织忙

长夜如歌。一盏孤灯萤萤如豆

母亲的清影还在壁上

月落了，鸡鸣啼······

仲秋

月光带着潮汐临窗

孤岛般的夜浮起了波澜

稍有风过

金枝槐明亮的叶子便簌簌而落

叹息般飘入窗下泛黄的草丛

蛐蛐儿叫声泠泠，盈在耳际

撩拨着心中的弦丝

一些蛰伏已久的事物现出纷乱的影子

裹挟着你，回到那些情境之中

记忆的底色是木格窗里光的晕黄

怀抱里的婴啼如蛙鸣般嘹亮

一两声犬吠、四野的虫鸣

豆荚爆裂、风吹稻香流动……

安宁的夜倾听着天籁的和声!

露水打湿裤脚，

你和伙伴们在田埂捕捉流萤

远处松柏林中，偶尔有磷火闪过

母亲说，那是先人们提着灯笼夜行

抬头望，岭上撒满了星星

你相信人间连着天堂，前世续着今生

时光带你远走。再回首

草木深深中不见家门

狗尾草摇着越来越冷的秋风

挤满了曲曲折折的路径

矮墙上，牵牛花吹着喇叭

谁在吟唱那熟悉的歌声

“蛐蛐儿，叫铮铮……”

冬之语

一

落叶的潮水已退却

冬月，显山露水，日子愈发陡峭

太阳依旧明亮

只是多了刺目的寒光

季节的油彩浅淡成水墨

素描着筋骨和力的线条

老藤、枯枝、黝黑的树干

以青铜、玄铁之色

工笔出冬天日益清晰的影子

风呼啸着

奏响了《十面埋伏》的序曲

野草们左冲右突

把一片荒原蔓延到天边

也许只有一场野火

才能打开回归之路

二

风，南下了

钟声宏大的尾音也徐徐落幕

雪，铺展开干净的道场

众神清澈的目光洒向大地童贞的面容

兽迹隐形，“猎人藏起了杀意”

万物止语。高大的乔木

把根伸向更深的地层，于苍茫间禅定

若辟谷的隐士、打坐的高僧

静穆而凝重

一朵雪花的光芒足以照亮冬夜的漫长

窗外，玉兰和海棠已沉沉睡去

在梦的留白处，描摹着嫩芽和新蕾

我的笔尖一再迟疑

该用怎样的言辞

去落款一幅辽阔的雪花笺

小年，怀念一场雪

没有什么比一场大雪更适合装点山乡的冬天

飘飘洒洒的雪掩盖了荒凉

和黑色的贫瘠

单薄的村子披上银装，看上去富足而鲜亮

窗上的冰凌花开了一茬又一茬

檐下的冰溜子长了一串又一串

那明晃晃的欣喜

总是让童年的记忆忽略掉“天寒白屋贫”的生计

一个少雪的冬天

风呼啸着，扫荡皴裂的北方大地

黄沙暗尘卷走了冬天的童话和诗意

喜欢怀旧的人在心中落着从前的雪

在一朵朵雪花里安放“天将暮，雪乱舞”的黄昏

“风一更，雪一更”的深宵······

年近了，是否还有

大地红的碎片如爆蕊的梅花

烟硝和雪的味道弥漫上空？

门楣上一定亮起了灯笼

那红红的暖伸出长长的手臂

迎接一个个披着寒风的归人

雪落故乡

无论怎样的广角都包揽不下这水墨长卷

白茫茫的丘陵、白茫茫的田野

一场雪，把曾经的时间和空间重组还原

雪，落在起起伏伏的丘陵

黝黑的松树林、麦青的河谷

荒坡上孤寂的村庄

和远归人苍白的前额

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沿着黄土路上刻下的辙痕

伸向岁月深处的暖

和曾经清贫的欢乐。

雪地上

老槐树用枯枝抱紧鸟巢

就像故乡托举着她的孩子

从未松手。游子啊

站在了故乡的肩上才看到了远方

诗人简介：李虹，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表于《神州乡土诗人》《诗潮》《散文诗世界》《躬耕》《河南诗人》等文学期刊及网络平台，偶有诗歌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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