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古塔
文/楼雨悦
时值八月,天大寒,白雪纷飞。流露之数日即霜,霜则百卉皆萎。
自京城至宁古塔,所行可达七八千里,冗长的队伍在期间穿行。行人颈上套着沉重的枷锁,手上套着粗粝的麻绳限制了他们的行动,也将这一队人都串联起来,从前素不相识的人最终的命运也被这绳索串联,殊途同归。队伍的前头几个官兵粗暴的拽着绳子,拉扯着引得队伍中的人步步踉跄,后头的官兵也没闲着,手里拿着催促着行人时不时的鞭子,队列中的人们无一幸免。
走在队列中的人多是弓着身子,目光呆滞。他们毫无选择地被赶到一个从未踏足过的荒地,余生也被身上镣铐的刑具牢牢地拴在那里。
“快走,别磨磨唧唧的,还当自己是达官显贵啊。”天色见晚,可转歇的地方还未到,军官们毫不留情的拉扯着麻绳。趔趄着被脚下的石块绊倒,一名老者摔倒在地上。“干什么的你,净耽误事儿。”后头的军官寻声走来,高高扬起手中的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在老者的身上,空气中划过爆破的声音,老者的衣衫瞬间裂开,大片的鲜血汩汩流出。猩红的血液并没有引起军官的同情,反而激起了他的兽性,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一个灰色粗衣的少年郎不顾绳索的束缚与镣铐的禁锢,用自己的脊背压在老者上方。见着这般架势,军官的鞭子抽打地更加卖力,好一会儿自觉没意思才悻悻离去。
“爹,您没事吧。”少年扶起身上沾满泥沟的父亲,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对父子是方拱乾和方章钺。几天前还是安徽城内顶有名的大家,现今却沦落如此地步。
“我没事,你还好吧。”方拱乾轻轻拍了拍方章钺扶着的手,安抚道。“爹,儿子不孝,是我害的父亲您不仅丢了乌纱帽,还受如此欺辱。”“无碍。”方拱乾放下儿子的手,背身继续随队伍向北走去。
望着父亲弓垂的身子,脊背上血痕交错,一抹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若不是因为那场案子,父亲本可以在安徽安度晚年,如今却成为囚犯押送苦寒之地。
数月前顺治帝下令方猷、钱开宗担任南闱科场的主考官,负责督办江南科考。自明朝以来南北方教育差距越来越大,致使朝中南北两派积怨已久,为安抚北派特设南闱科举提高江南地区考生的录取门槛。这本不是什么重要之事,皇帝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要命的是同届考生中有一名叫尤侗的考生并未中榜,在发榜那日心中积闷口不择言了几句被有心人听在了耳里。
街中锣鼓喧天,行人的喧闹议论声响与礼乐交响。“放榜了,放榜了!”一大群学子簇拥在昭榜前,众人议论纷说。“方兄,恭喜高中呐。”吴兆骞右手持扇抱拳拱手说道。“多谢吴胸,在下也祝吴兄高中呐。”方章钺回礼道。“同喜同喜,哈哈哈哈。”
尤侗失落地站在榜前,他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榜上的名字,在多次确定没有自己的名字后彻底心灰意冷,数十年的寒窗苦读化作一摊泡影。听着周围连声祝贺,嫉妒和怨恨席卷了全身。他拉住旁侧同样没有中榜的考试切切察察道:“欸,听说了吗?本次科考的主考官方猷大人和那个方章钺是亲戚关系。按理来说是要会回避的,不知怎的?”一旁的考生本就憋着为上榜之气,听闻便立刻高喊出来:“竟有此事?”“金陵自古称金穴,白下于今中白丁。”的字报被他们贴在了官府门口,他们指着官府门口出现的方猷怒骂,哭嚎着要讨个公道。
官场错综复杂,谣言漫天飞,终于传到了顺治帝那里。十一月二十四日。朝中有位叫阴应节的官员给顺治帝上书,参奏主考方猷与中式举人方章钺“联宗有素,乃乘机滋弊”。
皇帝震怒下令立即下令处死全部考官,逮捕中榜的8人。
听闻此事方章钺的父亲安徽少詹方拱乾连夜进京解释此事。方拱乾上书言:家无故,前亦举验。此事本可清白查明,但皇帝的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包括人命,即使是很多条人命。
顺治帝已下令处死所有主考官,若此时承认二人没有关系,相当于承认自己先前的误判,这无异于打自己的脸。于是朝廷上下一口咬定,两家一定有远亲关系,皇帝亲令录取的方章铖、吴兆骞等8名考生,每人打四十大板,没收全部家产,所有8位考生的族亲全部流放宁古塔。
当晚一队人马冲进方府,一家老小全被扒下金丝细软,被迫换上粗布麻衣,戴上镣铐绳索,与牢中的考生汇合,自京城出发所行八千里一路向北,流放宁古塔。方府那巨大的金色牌匾也掉落在地上,被践踏耻笑。
思绪回笼,沉重的枷锁抵在颈上压得方章钺喘不过气来。终于在日落前这列队伍沿着冰冻的溪流到了一处歇脚的地方。脚被磨出血,方章钺摸上一块巨石艰难地坐下。两个老妇人冲上来将方章钺推到,猩红的眼睛,嘶哑的嗓音:“就是因为你我们一家才会承受这等无妄之灾,我们家世代清廉怎么会攀上你这么个害人的亲戚。”另一个老妇人面目狰狞地附和道:“就是啊,我家女儿好不容易许给一个好人家,现在都是因为你要为娼为婢。”
方章钺也不起来,就那么瘫在地上。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说不出。初上路时他坚定地想着自己是无辜的,总有天皇上会意识到这件事,替自己翻案。可时间一天天过去,数月来的连番折磨已经摧毁了他的意志,父母的脊背弯的愈发低,满头苍白,经历过风沙霜冻的脸庞显得愈发苍老,族亲的指责像一根根刺扎进他的心头。他开始想,开始责怪自己,若不是因为自己的科考怎会牵连如此多无辜之人。可午夜梦回时又时常庆幸,自己已经比那些直接处死的考官要幸运多了,至少还有一条命。
可在宁古塔有一条命又有什么用呢?等到了那边也会为奴为婢,每日只能吃两个馒头艰难果腹。自己可以忍受这样的折磨,可父母年事已高,却无法安度晚年。曾经的父亲是朝堂上为国为民的高官,不说权倾朝野,也是上下尊重;母亲温良恭顺,少中出阁,从未经受如此磋磨,到那去自己的父母又该如何生存。
少年郎站起身走向远处的流水边,低头看着水中自己的面容,眼圈发青,满是尘垢,这还是我吗?
一声凶狠的怒吼从身后传来,一头老虎在不远处踌躇。来不及逃跑,猛虎飞扑上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脖颈,谁也不曾料到这个二十几岁的少年郎命竟是这般下场。
濒死之际,方章钺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视线已然模糊,他望着满是晚霞的天空笑了。他看到了自己穿着衮衮华服,托举着金色的酒杯站在宴会中央,宾客的祝贺声萦绕着方府。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少年郎最终中榜了,也死了。
作者简介:
楼雨悦,来自浙江义乌的一名普通高三生,前不久刚步入成年人的行列。我平日里爱好丰富,运动、阅读、音乐使我的生活丰富多彩。写作让我用另一种视角体会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我用自己的笔描绘着我眼中的世界。此外,我曾在叶圣陶杯、科普科幻等众多全国大赛上崭露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