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26号,工会组织我们去茅花界登山游玩,茅花界一直是我心里是特别向往的地方,因为这附近某处,是我心中的一个圣地——贺士道老先生英勇就义的地方。
听到这消息,我耳边似乎有悠远的驼铃声在回荡。
我是当年读初中,看《贺龙在湘鄂西》的时候,得知此事的,当时小小心灵里就充满了对反动派的刻骨仇恨,那时候就想,什么时候能去那里给他老人家献上一束花,很可惜,后来因为忙于学业,大学毕业之后,又忙于生计,就耽搁下来了,而今上年纪了,清闲了,就想起还有这么一桩未了的心愿,这个心愿就强烈起来了。
没想到,我们单位的工会这么善解人意,这么愿意急人之难。
或许是为了对近几年新进来的同事们进行革命传统教育和爱国主义教育吧,所以,特意组织了这次登山活动。
当然,我们也都知道,茅花界不可能这里风景独好的——如果茅花界风景优美,值得游览,肯定早被开发出来了。
车队出发了,真有点“心口啊,莫要这么紧张的跳”的小激动,几十年的夙愿,如今终于实现了。
我们是从竹叶坪乡的浸峪村开始登山的,向导就是浸峪村的副主任。
我发现,第一节石级旁边,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茶马古道”!我知道这是为了迎合游人的心理,故意混淆视听的,似乎不如此,就不足以满足游人探幽寻奇的好奇心。
果然,不少同行说,他们终于踏上了茶马古道。
可能是为了保存这条茶马古道的原始风貌,也可能是没来得及整治的原因吧,总之,这三百等级真的是原生态的:组成三百等级的石级并非一溜儿齐齐整整的石级,而是顺着山势,镶嵌在一段段陡峭的山路之间的,那些零零星星的石级,也早破损不堪:盔歪甲斜的、头破血流的、腰折腿残的、缺胳膊少腿的等等不一而足,惨不忍睹。
我不知不觉间超越了许多年轻人,渐渐接近了扛旗的副主任。
本来想下雨的老天,这会儿竟然从云缝里挤出几丝阳光来。可能是想要帮我们风干前几天下雨淋湿的路面吧。
这原生态的路的确不好走,石级,歪歪扭扭,生怕一脚踩上去,它们不能承受之重,被迫下岗,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那石级之间的土路,被雨水浸湿了,发着油油的光,提醒你小心脚下,要是一不小心,滑了一下,那就很有可能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亲吻大地了。
好容易登上三百等级,副主任告诉我们说:你们走公路,遇上分岔路,先右转后左转,就到了。我还得等等大部队。
我本想打听一下当年贺帅的父亲是在哪儿被逮捕的,又是在哪儿英勇就义的。
但看看副主任张着嘴呼呼喘着粗气的样子,也就没忍心问,心想,这次出来登山,八成会有这么一个计划的。
三百等级的另一面,可就不同了,原生态的乔木灌木统统的被新生代的黄柏树替代了,黄柏树一律郁郁葱葱,生机勃勃,迎风招展。
沿着公路再往前,就又出现了新情况,新生代的黄柏树又为高大的厚薄树替代了,厚薄树的生长年月看来要比黄柏树长得多,所以也高大得多。
迎接我们的,是赵家岗村的村主任。一位精明能干的女性。
这位主任告诉我们:茅花界先前是烤烟种植基地,那会儿茅花界的老百姓是很富裕的,可是后来烟贱伤民,农民们纷纷外出打工,这里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茅花界——遍地芭茅草,秋天的时候,漫山遍野的芭茅草开花了,真的给人一种山舞银蛇的感觉,近几年来,我们决定开发茅花界,先期开发的地方,栽种的是厚薄树,后期开发的地方,栽种的是黄柏树,我们还打算在这儿实现多样式开发,比如,在厚薄树下、黄柏树下栽种喜阴药材,养殖蜜蜂等等。
我问她:当年贺帅的父亲是不是在这儿被捕的?
女主任(很遗憾,当时不好意思问她芳名,所以就只好如此称呼了)说:不是在这儿,是在三神潭那里。当年贺帅的父亲和贺帅的兄弟带着一支商队,悄悄地为贺帅去澧州购买枪支弹药,回来的时候,的确是翻越茅花界的,不过因为竹叶坪、汨湖、走马坪一带的反动团防防守很严,而且,那里的团防早就得知消息了。贺帅的父亲就想虚晃一枪,翻越茅花界后,经三神潭走水路,在梯市登岸,经官地坪马合口到洪家关,因为官地坪的团防首领是贺帅的拜把子兄弟,也就是说,上了船,那批军火就能安全到达贺帅手里。
可惜,有人当了可耻的叛徒,告了密,就在贺帅的父亲率队登船的时候,遭到团防的伏击,整个商队全军覆没……
女主任还没说完,就有人来找她商量工作,她只好向我说了声抱歉。
主席领着一帮子同事上来了,我迎上去问他:我们是不是还计划去三神潭凭吊一下贺帅的父亲?
主席说:你不说,我还真忘了,怪我粗心,当时没考虑这事,我们单位新进的同事越来越多,新同事基本上都是年轻人,书记严重怀疑他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于是就决定组织这样一次登山活动,名为游览,实则检测他们的体能和身体素质。一会儿,书记上来了,我建议建议,应该没问题的,书记在这方面是舍得下工夫的,平日里,只要有机会,就会对职工们进行革命传统教育,这次有这么好的机会,我想他肯定不会放弃的,关键还要看天公作不作美!
我还以为刚才老天还作美呢,一会儿会更作美的。
然而,还是天有不测风云战胜了天公作美的说法,等书记爬上来的时候,老天就淅淅沥沥起来,而且还大有哗哗啦啦之势,看来,我的夙愿今天又只能是夙愿了。
想象中的哗哗啦啦始终没有真正的哗哗啦啦,但它无情的搅黄了我心中的那个愿望。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一个劲儿地怨天尤人,怨着怨着,忽然就发现青青兮欲雨的云竟然不知不觉散去了,天高云淡了,天朗气清了,惠风和畅了,我也心旷神怡起来。
我发现自己竟然还在浸峪村村部。我决定再看看茅花界。
我找了一根棍子当拐杖,有了拐杖的加持,走起路来,果然轻快了许多,有了那么一点竹杖芒鞋轻胜马的感觉,路两边的古木参天起来,将一些矮小的灌木荆棘,从这片区域挤了出去,石级之间的泥土路,也换成了沙路,颇有点松间沙路净无泥的清爽,一级级石级那也是相当牢固。
我于是鼓起勇气继续攀登。
登上三百等级,不见了公路,依然是那么一条茶马古道斜斜的往山上延伸过去。路的两边依旧是参天古木,有几条羊肠小道向茶马古道汇集,应该是住在山腰的人家建造的吧。
再走,参天古木渐渐地就被乔木灌木混交林所替代了,间或还能看到一丛丛茅草,应该是茅花界了吧。
果然,翻过山脊,再走一段,就看到一根长长的竹竿从几排茅屋瓦舍里斜伸出来,上面挂着一面旗子,旗子上是一个斗大的“酒”字。
一个店小二发现了我,立刻跑过来招揽生意。
我告诉店小二:我是来浸峪村走亲戚的,因为老早就听说茅花界风景好,就上看看的,不想用餐。
就在此时,忽然有驼铃声从另一边传来。
很快就有一支骡马队从山那边转过来。
我这时候才觉得我的处境有些尴尬了,我要是不马上转身下山,又不去客栈打尖闲聊,此时此刻,这荒山野岭的,出现了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人,肯定是要引起骡马商队的严重怀疑的,摸摸口袋,还是决定不去客栈打尖了。又特别想要研究研究骡马商队,就只好俯下身子躲在巨石下面,准备悄悄尾随。
骡马商队也拒绝了歇马打尖的邀请,赶着骡马来到距离我不远处的一个比较平坦的地方,只见一位穿长衫的精神矍铄的老者说道:卸下驮子,歇歇骡马,抽袋烟再走。后面的那些行脚商有些蹊跷,都警惕些,不要着了别人的道儿,老五,尤其是你,负责断后,招子放亮些!
我就知道,这长衫汉子应该是商队的掌柜或是管事的,那个叫老五的汉子,看起来虎背熊腰的,太阳穴微微隆起,五官也很端正的,只是这会儿眼神游移,脸上神情也阴晴不定。
就在我暗中观察的时候,这群汉子很麻利的卸下驮子,拿出烟袋锅,装上烟,晃燃火折子,抽了起来。
这边骡马商队的人抽着烟的时候,那边又上来一群行脚商,肩扛背驮的,有十多人。这群汉子倒是不客气,掌柜的一邀请,他们就决定歇脚打尖了。
而骡马商队也就开拔了。
驼铃声中,我远远地跟着骡马商队,心道,今天莫会又要上演一回黄泥岗?
在一拐弯处,我忽然听得身后传来有石头被踩滑落下去的声音,我赶紧拐上一条羊肠路上去了。
接着后面就传来几声野鸡公的聒噪声。
我分明看见骡马商队那个断后的老五,对前面的一个同伴说道:我去方便一下,马上就来。声音很大,似乎是说给野鸡公听的。
老五一闪身蹩进一个岩窠里去了。
半袋烟的功夫之后,老五走出岩窠,追赶骡马商队去了。
后面蹿出一人,也去了那个岩窠。
果然,老五是骡马商队里的犹大!
那家伙很快也出来了,我才看清了这伙计的真面貌——非常的獐头鼠目,有些类似《西游记》里的黄鼠狼精,那副尊容看了一眼,叫你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就在我胡想连篇,对于是否偷袭这个阴险的家伙委决不下的时候,后面又有声音传来:猴三儿,得手没?
感情那獐头鼠目的汉子叫猴三儿。
猴三儿说:得手了,一会儿请队长定夺!
给你捎了两个麦饼,完成任务后,有你的酒喝。
三人又在那儿抽一阵烟,后面的行脚商们,就赶上来了。
我很为骡马商队着急,可也只能干着急而已,一点办法都没有。
行脚商们下去了,我这才从羊肠路上走出来,着急忙慌地、大大方方地赶路,嘴里还故意哼着古老的山歌,赶下山去。
我以为我走得够快了,没曾想,这些行脚商的脚力竟然那么好,一个个挑着货担子,还能走得两脚生风。
我本来想超过他们,想方设法告知骡马商队,行脚商们想要暗算他们的。
看来这想法不中用了。
骡马商队的命运就只能靠自己掌握了。
我来到浸峪村村部的时候,发现两支商队都已出发了,行脚商队竟然跑到骡马商队前面去了。
这不要遭埋伏吗?
我也顾不了许多,赶紧拄着棍子,跟了过去!我这才知道,自己哪怕使出了洪荒之力,也跟不上负重前行的行脚商们!
远处传来的驼铃声,似乎不再悦耳,好像暗示骡马商队的不幸。
出得浸峪村口,我发现行脚商队已经在前往竹叶坪路上的一个半山腰上歇脚了。而骡马商队却走向了通往三神潭的路上。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了。
就因为三百等级的阴谋,令我非常的不值行脚商队,反倒是很同情骡马商队的。我决定远远跟着骡马商队。
其实,不用我决定,我本来就只能在后面紧赶慢赶的跟着。
我埋头赶路,一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猛然间,前面传来几声枪响。
我的心就直接沉在了无边的黑暗中去了:狗日的行脚商们,这么狡猾!他们主动与骡马商队分道扬镳,只不过是为了麻痹骡马商队!对付骡马商队的人也太多了吧!
远远看见码头边人头攒动了,我猛跑一阵,赶到近前一看,只见一队团丁看押着七个人,这七人分明就是骡马商队的全部成员了——那个老五早就成了犹大,应该不算是骡马商队的人了。
一个团防小头目拿着一张摊开的纸,似乎在审问长衫老者——隔得远,加上围观看热闹的人在议论,听不清。
小头目审着审着,没提防老者飞起一脚,将小头目一脚踹了仰面朝天。
小头目爬起来,指挥团丁将老者的双脚也捆起来了,然后,拉到码头边,咬牙切齿地一脚将老者揣进深潭里去了。
我一激灵,醒了过来,原来是南柯一梦。
然而,细细一回忆,这不就是贺帅老父亲遇害的全过程吗?竟然被我在梦里复制了一遍。
接下来的故事我也能完全接续下来,贺帅老父亲的尸身没飘多远就被一位好心渔民打捞起来,以为是被谋财害命了的,打算埋掉的时候,团防来人将尸身运走了。团防想出了一个恶毒的主意,想以贺帅老父亲的尸体引来贺帅,趁机拿下。他们威逼利诱贺帅年仅十五岁的弟弟,只要他指认贺帅,不仅放他一条生路,还会给他一大笔钱,让他远走高飞。贺帅的弟弟顶住了威逼利诱,就是不肯指认,丧心病狂的的团防们,将贺帅的弟弟装进一个笼屉里,活活蒸死。
我不知道三神潭那里是否建了纪念碑或纪念馆,或许建了宣传没跟上吧,否则,像我们这样比较大的事业单位,组织活动时,应该不会漏掉的。
自从英帝国的坚船利炮打碎了清王朝的大门之后,泱泱中华就逐渐陷入了兵燹频仍、生灵涂炭之中,无数的爱国之士们乡野村夫们怀揣一颗赤子之心,前赴后继地探寻救国救民的真理,用热血和生命谱写了一首首可歌可泣的悲壮诗篇,正是在他们以鲜血和生命铺就的征程上,一些有着真知灼见的革命先驱才得以勇敢地拥抱马列主义,古老的中华大地才迎来了雄鸡一唱天下白的新天地。我们在感恩共产党的时候,也不应该忘了那些舍生取义的革命先烈。
更何况,贺帅的老父亲和小弟弟,几乎也就成了拥抱马列主义和共产党的革命先驱呢?
现在的年轻人的内心世界大多被网游、穿越、修真之类的虚幻东西填塞了,必须以大量的爱国主义素材和革命传统素材重新武装他们的头脑,洗涤他们的灵魂,这样,他们才能明白何为责任担当,才能为中华的复兴而负重前行。
所以,革命传统教育基地、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再多都不为多。
那飘荡在茅花界记忆里的驼铃声,应该永远成为我们每一个张家界人人生征途上的号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