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影禅心(散文)
李凡
初夏时节，在涝河底茂密的芦林中，几株枯黄的芦苇依然昂首孑立，像极了饱受风雨的老人。我知道，再有几场风雨，它必然倒下——生命的轮回无法抵挡。可是，萧萧芦苇后悔吗？
不，一点也不。它早已将生存的智慧，悄悄地埋进泥土。
它已经通过盘根错节告诉新生的苇根，干旱时如何扎根深处汲取营养。
在泥土中的芦根，被老根轻轻拍打。于是，它揉着惺忪的双眼醒来：淤泥里的青蛙如灰色的石头纹丝不动。水影中，野鸭的灰掌在奋力划开水面。一圈圈波纹让它感受到水温的变化，芦根醒了——春天到了。
老根旁，新生的芦苇用力顶着头上的浮泥，一点点探头、突围，直到看见老芦苇的影子，和揉成绵羊形状云朵打闹。当阳光洒在水面，风在波心吹起泡泡时，新生的芦苇荡漾在涟漪里，相互拥抱、笑脸相迎。成片的绿顺着河水蜿蜒，像镶了蓝宝石的绿绸带，在大地上闪耀跃动。
于是，在根系感知的世界里，河床上满眼新绿，如见初恋的眼眸，柔软了河畔的柳树，融化了终南山峰上的积雪。阳光下，披着流金的老芦苇低下苇穗，它鼓励新生芦苇的根：继续向下深扎。
暴风急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滴打在新苇上，它们在乱舞中接受洗礼，惊得鱼儿四散逃窜。不一会儿，它们却又张开嘴巴，啜饮苇叶上的水珠儿。
风雨过后，老苇抖动叶子，挺直了腰杆，仍用低垂的穗子轻拂新苇，可是它发现自己矮了几分——是的，它老了，或许下一场风雨就会将它彻底击倒。可是，那又有什么呢？
去年冬天，小兔子和风捉迷藏时，已用蓬松的尾巴带走了它的种子。待春风漫过河岸，这些种子会顶开春泥，说出春天的诺言，继续守望流水。
娑婆芦影，它已和岸上的观望者不分你我，已获永生。
晨跑的锻炼者惊醒路旁的露珠，中午的垂钓者在它身边打盹，老人的高歌惊得青蛙闭上了嘴巴，芦苇趁机轻轻晃了晃，放走了钩上的小鱼。
暮色里，小鱼躲在芦苇的影子里，打着灯笼的萤火虫看到了它在吸食芦根的甜汁。野鸭将头埋进颈羽里一动不动——原来它正在孵蛋。
蒹葭苍苍，回首向来潇瑟处，芦林发出沙沙的轻响。那是老芦苇在说：看啊，永恒从不是凝固的标本，而是无数个成为彼此的瞬间。当芦花飘散时，新的火种正在根系里酝酿星芒。
2025年5月14日于涝河畔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