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豆里的时光褶皱
薛长福
初夏的菜场飘来青嫩的气息,菜贩们将碧绿饱满的蚕豆堆在地上,指尖掐开豆荚的瞬间,汁水溅在掌心,这熟悉的触感让我跌进五十多年前的回忆漩涡。
上世纪50 年代末,我出生在苏北贫瘠的土地上。九口之家守着三间漏风的土坯房,父母在生产队挣的工分,像筛子里的细沙,怎么都兜不住全家的温饱。那时,我总空着肚子上学,书包里藏着的野菜团子越捂越凉。三姐因营养不良得了 “青紫病”,母亲连夜背着她走十几里路求医,回来时裤脚沾满夜露与泥浆。
立夏前后,是乡村最微妙的时节。小麦在田垄间拔节,田埂上的蚕豆荚悄悄鼓胀。放学后我总爱蹲在生产队的田头,看那些饱满的豆荚在风里摇晃。夜里躺在草席上,馋虫作祟,梦里都是母亲掀开锅盖,青蚕豆在白汽里翻滚的模样。可生产队分豆时,我家那少得可怜的份额,倒进锅里只够煮个锅底。母亲把碗里的蚕豆往我碗里拨,自己就着豆汤啃硬馍,姐姐们更是连尝都舍不得尝一口。
如今超市里,真空包装的青蚕豆一年四季都有,孩子们用勺子挖着去了皮的豆泥,嫌豆皮粗糙碍事。他们不知道,五十多年前的孩子们为了多吃一颗青蚕豆,甘愿赤脚在泥地里挖一整天野菜。至今,我仍固执地保留着连皮带豆咀嚼的习惯,齿间碾过柔韧的豆皮,清甜的豆香混着淡淡的草腥气漫开,那是岁月馈赠的醇厚滋味。
从攥着几颗蚕豆当宝贝,到如今青蚕豆成为寻常菜蔬,这小小的豆荚里,裹着半个世纪的沧桑。每咬一口,都像在与往昔对话,提醒着当下的富足,是多少人用汗水与隐忍才浇灌出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