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社会小说《世外》
——欧阳如一
第六十七章、寓公生活
既然河北三河的房子卖了、美国去不了了、邢台临河泜河项目的别墅已经交工,高见岭就和苏晓搬进了桃花岛的小区,过上了朝夕相伴的夫妻生活。高见岭这才发现自己赚了苏晓的便宜——她毕竟比他小二十多岁,和他儿子的年龄大不多,那青春和美丽简直把他变回了年轻人,却不敢告诉自己的亲友,因为怕他们笑他老了老了晚节不保;苏晓却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的亲友并接受了他们的祝福,包括以前夜总会的闺蜜们,她能在人到中年之时迷途知返并且结识一位良师益友,结成连理,感到特别幸福,这不但是肉体上的抚慰,还有精神上的满足,就一心花在夫君的健康上,好和他白头偕老,即使还没有名分。
最高兴的莫过于李志和,他每天都过来参观,说:“老高,你娶这么个年轻的小媳妇,不大操大办也就罢了,放着给你的两百多万等下崽呀?连辆好车都不买?”
高见岭正围着围裙戴着手套干活,说:“您的车不就是我的车吗?哎,咱们村委会大院里放着那些烂木头能卖我吗?我要用它做东西。”
李志和也在小区买了一栋,也是“边户”就在另一头,把老宅倒给了他的三个孙子,孙女没份。这是高见岭亲手设计的房子,精装修电器家具齐全,装修公司的人来看过都说除了风格太一致几乎没有可优化的,是真正的“提包入住”,说:“我家那烂了心的菜墩你看有没有用?我让万山给你送过来?”
高见岭说:“旧马车架、旧柱子梁柁、旧门框门板、老硬木烂树根多多益善。”
这不是有毛病吗?把新房子弄得像废品收购站似的?李志和就在村广播喇叭中说:“各位乡亲,咱们村的高级知识分子高先生要用烂木头打家具,越破越旧越好,各家有没当柴火烧的就往他家送。”
高家小院里的烂木头就堆成了山。
村里另外两个大姓的二老也经常过来找高见岭扯闲天,自那次上访他们成了好朋友。这个小区一百多户一半是小李村的人,县里在搞集村并镇,连大李村都要拆,说这么做为了实现城镇化和农业现代化,就有人把老宅和宅基地交给村里拿了补偿在这里买了房,有人仍坚持在老宅住说什么都不交房交地。住进这个小区的人原则上原来的邻居还是邻居,就家家都敞开门过日子,他们也把高见岭和苏晓当村里人,不敲门就进屋,这二老说:“高博您在搞科学试验吗?弄得一股臭香蕉味儿。”
高见岭正戴着防毒面具调着一水缸彩色的液体,就请邻居到屋里坐,吩咐苏晓给他们上了烟泡了茶,说:“王哥、张哥,咱们山里有没有野迎春、榆树、银杏、枸杞、金银花、石榴、松树、丁香、长春、樱花?都要树龄高长得却不大的,还有岩柏,崖柏?”
王老当过民办小学校长,是本村最有文化的人,说:“您要它干啥?岩柏和崖柏别看都是‘柏’科,崖柏属于柏属,而岩柏则是卷柏属,它们虽然都是药材,可崖柏比岩柏稀有,就值钱,按斤称,贵比黄金。以前山里有得是,现在差不多让人给挖光了。”
张老的儿子是省城的大老板,是本村见识最多的人,说:“野樱花好像没有,榆树、松树、金银花最多,您把好端端的花剪成这样干吗?都残废了?要做盆景呀?”
高见岭神秘道:“我想给苏晓留下一笔财产。”
这二老想起了李志和的话,这“识字分子”是抠门,说:“您给她留下多少都不如多陪她些年——跟我们养生。”
小李村年轻的村支书李万山经常会带些老宅种的菜来高家,说:“高爷、苏姐,咱们村这次不参与拆村并镇了,已经被定成‘历史文化古村’,您说这事儿好还是不好?”
高见岭假装嗔怪道:“叫我高爷叫她苏姐?我们俩是祖孙?差辈了。”
李万山嗫嚅地说:“谁让您老牛吃嫩草来的?那我叫我苏姐苏奶?”
苏晓红了脸笑道:“你在家叫我苏奶,在外叫我苏姐,要不就叫我师娘。”
这三人就笑。
高见岭虽然不是农村人,却知道国内搞大规模的拆村并镇已经好几回了,这次换了个叫法叫“撤村并居”,他不知道好不好,却知道这件事在理论和法律上颇受争议,在实践上也反反复复搞过多次,都半途而废。他的意见是得让农民自愿并有多种选择,不能强迫。说:“被拆迁者倒是能拿到卖房和卖地的钱,咱们小李村的情况每家平均不会拿到一百万,他们在城里买房买车后就所剩不到一半,却多了吃饭、交物业管理费和采暖费等费用,钱就花一个少一个。他们的选择一是投资,现在是疫情期间什么都不让干;再就是到外面打工,现在门也出不去。即使疫情缓解创业和就业的前景都不乐观,就有人不同意被拆被迁,留在农村种地又不挣钱,还是受累受穷。”
这是一直困扰李万山的问题,他放弃城里的工作返乡创业就是要带领村民致富,本来以为干了这个项目——泜河中国城市户外运动主题公园本村从此翻身,可新股东一上来就改规划,想把它变成“邢台的后花园”——高端运动型居住区,这不又是搞变相房地产吗?可他们人到位资金却没到位,产生利润遥遥无期,股东和村民就拿不到分红,说:“高爷,您不能光过老夫少妻的情侣生活,还得帮助咱们村致富。”
高见岭被闹了个大红脸,说:“这孩子,说话像你爷,我该你们的。”等李万山走后他对苏晓说:“这项目明显被人空手道(盗)了,白志刚又借着城投的名义卷土重来了,可我难得过上了神仙日子,不想再管他们的事儿。”
王村花和岳秀也经常来他们家,王村花已经是小区业委会主任,岳秀在泜河公司是甩手掌柜——只拿工资没事做,就整天跟着王村花在小区转。
王村花说:“姐夫,您家要干啥?搞作坊呀?咱们小区有业主公约,不能加盖房子,可拦不住,家家加盖,因为村民们有些旧农具没地方放;不让种地,可他们伐了园子里的树种菜,还浇粪,弄得臭哄哄,可他们没钱买菜你不让他们种咋整?还养鸡养羊养鹅,就差没养猪。这还不说,物业管理费他们大多不交,却对保安和卫生要求挺高,物业公司已经不管了,我两头协调都不得好,咱们小区很快就会变回农村,您是这个项目的设计师能不能出来说说话?”
高见岭每天早晚都和苏晓在湖边散步,已经看到小区的变化可他们不想管,因为大家都是业主,都有说话的权力,已经为要不要换物业公司炒得不亦乐乎。眼见自己的桃花岛梦想要破碎,他不知道要不要怪中国农民,说:“我们家的房子内外和院子绿化一点都没动,我做这些只是要做出些发展庭院经济的样品,主任您不让我干我这停。”
岳秀拉着苏晓的手还不时摸摸她的肚子,看是不是有了,说:“姐夫,公司的事儿您和李大哥不管了,小区的事儿你们不能不管,这涉及大家的利益。凭你们俩的威信,他们不能不听。”
以前城里的居民是有居委会和街道办事处的,街道办事处是政府最低一级的行政管理机构,虽然低效却有权,居民就没有敢私搭乱建的,出现矛盾也有公义。现在的小区居委会成了业委会,街道办事处还在却不管小区的事儿,业委会就成了“怪胎”,它们大多被有共同私利的小团伙把持,要么与物业公司勾结,要么与物业公司对立,这是国内最大的“维稳”,政府却没哪个部门愿意管——业委会的主管单位是房管局,物业公司的主管单位是城建局,都以“推”为主,没有执法力度,小区就成了不讲理也不讲法的地方。高见岭说:“我本是来躲清静的,却成了乱世,大不了我进深山。你们还是跟老李书记说吧,他比我有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