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黑豐，詩人，後現代作家。主要著作：詩集《空孕》《灰燼之上》《猫的兩個夜晚》《時間深軋》，實驗小說集《蝴蝶是這個下午的一半》、思想隨筆集《一切的底部》《存在－閃爍》等，作品被譯成英、法、西、羅等多種文字。獲獎：羅馬尼亞阿爾杰什國際詩歌節特別榮譽獎、雅西第6届國際詩歌節“歷史首都詩人獎”；美國ASA大學紐約國際文化藝術節杰出貢獻獎、紐約第四届法拉盛詩歌節漢詩翻譯獎等。2006年入職《北京文學》（16年編輯），曾任第四届青年華語作家獎、北京白雀獎、太陽詩歌節、成都市“杜甫詩歌創作獎”等重要獎項的評委和終審評委。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法律與文學研究所研究員，長江大學和香港文學藝術研究院客座教授，香港文藝雜志社簽約作家，美國某出版社編輯，現居紐約。
目錄：
愚頌
前景一片光明
零點走人
喋血的午夜
看節目是看別人表演而不是看自己
愚 頌
1
一縷黃煙
飄入水，猶如
一種倫理潛入另一種倫理
吧一口，魚兒
就找不到北
咕嘟咕嘟咕嘟……
愚湯調
漁老大愛聽
你們愛唱
——複調
宏詞 宏大 宏偉 宏闊
愚燈賊亮 夜
蒼白如港
你們一直感恩
哪怕
那重複的宮調腐朽
那燈死你們盲
你們從不仰望星空
你們只仰望皇宮
一切只有愚燈宮調
2
漁魚愚
你們感恩一張魔網
你們沒有故土
沒有故鄉沒有未來沒有歸途
你們手握的是一張永無歸期的
單程票，債和原罪永遠追擊你們
歌詞說你們是漁的接班人
確實你們是魚（愚）的接班人
你們的國粹就是愚弄
你們的文化就是“吃”
漁吃魚和魚吃魚
大魚吃小魚
小魚吃蝦
蝦吃泥
烏龜吃王八
3
古老的漁歌
死你們
迷茫
岸上的太陽
死你們
迷茫
岸上的月亮
死你們
迷茫
岸上的星星
死你們
迷茫
岸上的彩旗和標語
死你們
迷茫
4
網
污染你們的故鄉
迷惘
5
天九重
地獄十八層
烏龜八級
漁人二十四
從水到岸三十二
魚兒呀
誰都可以收拾你們
——地頭蛇可以收拾你們
龍王可以收拾你們
烏龜王八也可以收拾你們
你們只有火的冰
和冰的火
你們約等於一鍋又一鍋的“愚湯”
你們沒有選票沒有名份
你們沒有暫住證
沒有居住證
沒有皇民證
沒有就業證
沒有休眠證
沒有返鄉證
在一個什麼都要證的國度
你們什麼證也沒有
你們只有一生趨暗的魚鱗
你們只有一首歌
一首永遠唱給漁老大的歌
一首永遠唱給魔頭的歌
一首永遠愚弄自己也愚弄他人的歌
一首永遠唱到天空發白
也唱不紅東方的歌
一首永遠的悲歌
唱了多少遍
也感化不了那魔頭
唱了多少遍
你們也永遠在水的渾濁中
在地的地下裡
數字昏迷
銳減
6
漁火的永夜呀
顫慄
一首謠曲呀
歸西
霍霍的磨刀之聲呀
響徹
水之府底
夢鄉
只有一首歌
——《歸西》
爺爺的歌奶奶的歌
爸爸的歌媽媽的歌
我的歌
你的歌
大家的歌
祖孫N代一直教唱的歌
從小從子宮聽胎教的歌
一切只有一首韭國倒剮詞鱗的歌
一首頌君頌王頌愚的歌
一首頌你“忘魂湯”頌你奈何橋的歸西歌
一片詞鱗
一首歌
首首都是歸西歌
歸西
歸西
歸西
一切只有歸西
2009.5.13作
2024.6.25 22：32訂于紐約法拉盛
前景一片光明
——一個中國民師的劄記
窗紙又發白了
聽見雪地裡咕咚咕咚地響
人走
一個一個地
走
一個一個光怪的日子
走
踩著空的腳步
人
空空地
走
真不願起床
但沒有睡過去
沒有睡成一捆爛稻草
沒有睡成爛草屋頂的馬陸你就得醒
沒有從一種動物睡成一種植物
或一種無機物你就得爬起
沒有理由不爬
於是，一瓢冷水醍醐你
一件空衣符化妝你
從皮的形而上
從一種徹夜備“戰”的休眠中
醒到幾十年如一日的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
“紅方紅”序曲與“新聞和報紙摘要”中
——三面紅旗獵獵招展
醒到一種讓人內盲的光芒萬丈
醒到左衣袋的
老三篇
醒到每天一碗不要計劃的鹹
而發苦的醃菜
一排後槽牙
與陰謀的砂子
在醃菜譜系的中央決鬥
醒到牙齒在口腔中集體陣亡
人在空豁中——咂摸
咂摸口腔與五字反標[1]比之內傷的況味
空豁與防空洞的況味
咂摸最後的牙齒與牙祭的不切實際的況味
咂摸鋪天蓋地的標語比之頭部武鬥的繃帶與紗條的況味
咂摸反修防修與美蔣特務之特別雞精的況味
醒吧，拿著毛魔[2]時代的“八萬八”[3]醒，醒著跳忠舞
醒到四海翻騰雲震怒五洲震盪風雷急的中國通州大地震[4]裡給你
送套《毛選》[5]讓你
吃精神
毛澤東說中國人民已站起來
北方已打倒了劉文彩
南方打倒了南霸天，黨內又揪出一小撮
但英國的
哈耶克、亞當·斯密、約翰·洛克、阿克頓、奧威爾們不能揪
美國的漢娜·阿倫特、法國的雷蒙·阿隆不能揪
他們也不會學雞叫，不會雄雞一唱天下白
一條通往北方的奴役之路他們無福享受，這條路不通倫敦
但無中之福的中國普通民眾的糖票肉票油票糧票萬不可享用
那會改變江山社稷的
這些勤勞的低飛的肉們
無能如何不能讓他們“醒”
這是紀律
在萬睡萬睡萬萬睡的一片偉大的歡呼中
在戰無不勝的毛思想中
你們的一切“資本”姓氏的物質生活只能萬“睡”無疆
“——必須用各種運動折騰和折磨他們
用種種政策剝奪他們的一切權利，然後再如同
擠牙膏那般一點一點施還給他們，這樣底層民眾
才會感恩戴德”[6]，你們才會感到
解放區的上空有永遠的藍
解放區的大地有永遠的太陽
哪怕江河乾涸
海枯石爛
永“晝”或永“夜”
但“紅太陽”永遠是好的！
哪怕醒到一種太陽的謊言中
醒到一種江湖騙子流氓中
醒到一種社會主義的教條與八股中
直到休克
哪怕休克到徹底覺醒
哪怕覺醒到我們的存在確實出了問題
哪怕問題到了這一切都是一個噩夢一場騙局
哪怕這個騙局騙到了人人行騙
哪怕騙成了騙子的搖籃
人在騙的搖籃中再次徹悟
徹悟到不能再騙
再騙就騙他大爺
但騙他大爺也要騙
醒到罵娘醒到無能做什麼都沒有意義
一直到動刀子自刎或自焚
——因為它疼
只有死亡可以讓你最後真實一回
但一種超穩定力量壓倒一切
超穩力量說接上級通知：
再睡一會
一會是多長？
也許一百年
也許五百年……
我們只能摸石頭摸河
哪怕溺水而亡
現存的橋我們是不走的
那是帝國的橋
資本主義的橋
哪怕我們活在一種永無未來的渾濁中
無限懵懂
懵懂的懵懂
但那畢竟是姓“社”的懵懂
……那一天
有一種不叫懵懂叫“教育組”東西來了
那煙滿天塵滿天 逶迤的陣仗似乎要遮蔽蒼穹
他們從一種機構中來
他們騎著地球人似乎都沒有的自行車
騎著這一國度永遠要計劃的“永久”或“鳳凰”
他們穿著地球人都沒有的要計劃的天朝制服
熨貼一新
他們永遠像一幫趕“酒”（宴席）的丐邦
但他們那騎式那陣仗那威儀又仿佛天皇駕到
他們一來就腳不停手不停眼不停嘴不停
全身上下肌肉不停
他們各旮各旯裡看各旮各旯裡踅
各旮各旯裡轉悠一雙雞賊的眼不停地軲轆
一對狗鼻廚內廚外廁內廁外牆內牆外到處嗅
他們在自己製造的繁忙中製造繁忙製造自己
也製造他人
他們用一個“我很忙”君臨一切淩駕一切覆蓋一切
鎖閉一切
他們像上帝一樣——全知全能全有
他們像君臨整個星球一樣君臨一所民辦小學
他們像君臨敵國君臨敵人一樣君臨所有的教職員工
雖然他們也本鄉本土，但畢竟他們“蟒袍”加身
他們穿上了制服騎上了只有外星人才騎得上的“永久”“鳳凰”
所以他們有必要每隔一時段像君臨敵國一樣
君臨一下這裡的草木蟲魚
（因為他們是穿制服的而草木蟲魚們沒有）
有必要每隔一時段示顯一下自己近期又腆凸的肚腩
示顯一下那一圈圈的墜肉與身位
示顯一下那疊放衣櫃的快要生蟲豸的公裝
有必要每隔一時段來敲打一下這些骨頭發癢的賤民
有必要每隔一時段來送語錄送精神送大好形勢
送“美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
有必要每隔一時段來共同學習馬恩列斯毛
——政治是統帥是靈魂是一切工作的生命線
有必要每隔一時段來“啖”一次，（一般）不談“吃”
將資本主義的雞鴨魚肉全部填充社會主義的身體
啖資長社長正能量的卡路里
這命之“教育組”的東西一來就是一個全封閉
（封閉全境）
一來就是一個太上老君的天空罩
（甕中捉鼈，誰也別動）宵禁
封閉式
封閉式地找一叼鑽的學生在某一封閉的房間
穿刺一個人（老師）的陰部
封閉式地找一老師敲打另一老師
背靠背彼此敲打（彼此告密和鬥爭）
裝模作樣走進課堂聽“教研”
一邊聽一邊流著哈喇子在Notebook內頁畫烏龜
（畫昨夜牌桌的硝煙畫那個哈欠連天的烏龜）
封閉式地查備課查作業查油印試卷
查教育機構空降的“炸彈”和“炸藥包”式的資料消化（情況）
查看宣傳櫥窗被閹割的知識
查校務日誌查班務日誌查人口普查簿查“三集中”
查早晚辦公查早寢晚寢
查寢內蚊以及蚊帳上的一隻母夜蚊的血
查蚊帳內的被子床單上一小點來歷不明的精斑
查問女教師的月潮與病史、男教師的包莖與日潮
查看廚房順勢查看火鍋中疼痛喑啞的“王八”
他們查夜查房查帳查訪查探查找查點查證查收查封……
這叫“組”的東西不談吃不談喝不談錢不談葷不談女色
他們談董存瑞炸暗堡犧牲了
談學習雷鋒好榜樣
談為人民服務的生命是有限的
我們要把有限的生命獻生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中去
——談做人
做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高尚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他們喜歡引文喜歡用譬喜歡微言大義喜歡言在此意在彼
喜歡言在陽位意在陰位
言在東方佈陣意在西方下雨
喜歡用一肢體一手勢一眼神讓你猜謎
喜歡叫停一隻娉婷的“紅蟻”給量體溫
問你的心在哪肝在哪你有幾個膽
讓你冬季渾身冒汗
讓你交底讓你徹底交付
交付組織
這裡不允徇私徇情只能徇公（公事與公幹）
只能一切獻給黨
黨是天黨是地
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
爹親娘親不如党的恩情深
要把一切獻給黨
黨也把一切獻給你
黨可以把一隻唱歌的“小蜻蜓”請到耳房
細緻地培養過有黨的生活
黨看好你就將一把鑰匙插入你
處女的小鎖孔
反復抽插，轉動
把一個最高指示
把一個未來共產主義的接班人
存入你的陰戶
就像存銀子，不要利息不放高利（貸）
党是愛人民的
只要你一心一意跟黨走……不叫床
這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
不要叫……不要醒不要喊疼
黨不喜歡貓叫
黨怕……
在黨化的校園裡雖然一片死寂
但終歸比動盪動亂比暴動的好
比顏色革命的好
你們的道路是曲折的
但前途一片光明
不要言說什麼早飯剛過
晚飯
就來
找我
活著
比死去
更難過
此話，千萬別說
——太消極
你們等著
明天
一定比今天更美好
1992．9作
2024.6.21 00：33訂于紐約法拉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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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五字反標，即“打倒毛澤東”。
[2].毛魔，即中共獨裁者毛澤東。
[3].八萬八，即中國“文革”時代，彙編的毛澤東語錄，便於攜帶，便於全國人民學習、洗腦用的一種袖珍小冊子，八萬八千字，所以叫“八萬八”。由於它是紅皮，所以當時也叫它“紅寶書”。
[4].通海大地震，即中國雲南省通海等縣。1970年1月5日淩晨，雲南通海、峨山、建水等地發生了7.8級大地震，死亡人數超過一萬五千人的，338456間房屋倒塌，166338頭大牲畜死亡。而當地政府卻隻字不提受災情況，而且把地震震級壓低。他們的口號是：“千支援，萬支援，送來毛澤東思想是最大的支援。”當時通海有16萬人，地震發生後，災區先後收到全國各地贈送的數十萬冊《毛主席語錄》、《毛澤東選集》；數十萬枚毛澤東像章；十多萬封慰問信……至於急需的救災物資和款項，則少得可憐。
[5].《毛選》，即《毛澤東選集》。
[6].中共高官陳雲的一次講話,“……如果要紅色江山世代相傳，切莫讓底層民眾過上富足生活。必須要用各種運動折騰他們，用各種政策剝奪他們的一切權利，然後再如同擠牙膏那般一點一點施還給他們，這樣底層民眾才會對我們感恩戴德。當他們為了基本生存忙碌奔波相互爭利時，也就無暇顧及理想與民主自由了。那時民眾才會轉過身來要求我們必須像救世主那般站在道德制高點上來維持社會秩序。這樣江山才能保證毫無後顧之憂傳給我們的下一代，這是我黨充滿智慧的治國方略。”時間不詳。
零點走人
零點
——我被擊落
被擊落的還有那空飛的寒被
零點的宣威 下著鐵質的暴雨
我們穿越世界的極地
那夜 一把隱現的刀子閃著寒光那夜
我背著年邁的父親 那夜
“懇”談一直在進行 那夜
鐵質的暴雨一直下到我現在的北京
零點的宣威 空蕩
覆水四溢
幾班學生的哭嚎
像魚兒一樣回撞著零點的暗牆
兒子的夢被扯斷
一半塞進一輛車的包廂
一半暴雨
那夜零點走人
那夜急促的指關節敲擊《雲南筆記》中
失眠的房門
一本打開的九月
一本打開的法布爾的“蟋蟀”才開始在洞前彈琴
一份被擊落的校報《原上草》開始在
宣威大街飄零
——它的“主編黑豐”飄零
從湖北棉鄉帶來的棉被才剛打開
從湖北老家一道來的父親才剛打開
他的八十高齡和他自製的煙葉才剛打開
昨天採買的一袋米才剛打開
從霧氣的早市上採買的魔芋和倭瓜
還有宣威火腿才剛打開嶄新的飲具才剛打開
生活的油鹽罐生活的甘芬才剛打開
塵封了一個暑假的鋼筆帽才剛打開
一本木紙香味濃郁的教材在兩瓣羞澀的小葉上才剛打開
燈下漫筆的燈下的作文批改才剛打開白菊的笑容才剛打開
……一切才剛打開 一切
在這個午夜的零點
停住了
——封凍了
斷裂了
在這夜裡，我牽著零點的孩子背著零點的父親攜著零點的妻子走
在零點的雨夜走到零點的車站走
到零點的昆明走到零點的雲南硯山又走
到零點的湖北走到零點的北京我
一直在零點的濕地裡走著，一直沒有走出
零點的
那個雨夜
一直沒有走出
——那個屬我的零點
我們說我們不能不明不白的走我們堅決要求
從白天的豔陽下走從孔孟之邦的仁德層面上走從
人民教師的基本意義上走從一個公民的憲法權力上走從
一個人的天賦人權的自由上走
我們絕不拖著疲憊的泥濘從一個陰謀裡走絕
不在時間的下水道裡走絕
不走得像一個沒了人影的人在走絕
不走得像一個反寫的人在走絕
不黑黢黢的走
可是在
那個零點的世界只有鐵質的暴雨那個
鐵質的世界只有白色的盲區那個
盲區的世界只有極權那個
極權的世界沒有公共話語空間那個
沒有公共話語的世界警察和憲法都睡了那個
警察睡了的世界只有殘酷……
刀子嘯叫
一張血臉慢騰騰地浮現
他說限你們零點必須走人
你們“十·一”的白天不能走只能撕掉它從它的夜裡走從
學生的瞳孔中不能走只能從被夢見的夢境外走從
教科書的主旋律中不能走只能從黑夜裡野蠻的走從
粉筆的純潔中不能走只能點著蠟燭從你們的燭淚中走從
你們的青春之火中不能走，只能從你們的灰燼中走從
體面的談話裡不能走你們只能從
話語的黑夜中走
我們不知道為什麼要走
我們只知道我們要走一直在走
一直在午夜的零點裡走在
零點的大雨裡走
在自己的國家裡
像一個僑民那樣背井離鄉的走
不明白——就是不明白
永遠不讓你明白
你們永遠不要明白
一輛夜行的列車風馳電掣地穿過零點的大雨
這是一輛從北京開來還要回到北京去的列車穿過零點的大雨這是
一輛從武漢開來還要回到武漢去的列車穿過零點的大雨這是
一輛從江漢平原開來還要回到江漢平原去的列車穿過零點的大雨
——風馳電掣
那一刻我像一個棄嬰從後媽的黑夜裡望見了星馳而來的“親娘”
它的節拍很親切它的
車窗明亮、平靜、安祥它
承載著我們午夜的惶悚很輕鬆它
承載著我們午夜的沉重很輕鬆它
承載著我年邁的父親很輕鬆它
承載著我們的噩夢很輕鬆它
承載著我們的滂沱大雨很輕鬆
她是你的“親娘”她那麼年輕她
承載著我們一點也不顯得超重
2001.5
2024.9.21修訂于紐約法拉盛
喋血的午夜[1]
題記：歷史是一個我需要從中醒來的噩夢
——愛爾蘭作家喬依斯
二○○一年三月十八日——夜
陽曆的陰面喋血
那夜，一個叫校長的某物擊碎
你草根的筆帽
舌苔脫落 須臾
鮮血漫過你教服的上裝
那夜，聽覺退入木耳，
一把雲南的辣椒卡在了文化的咽喉那夜
對不起，我的先天性的老年癡呆症犯了我的
鈣質匱乏的雙腿發抖
——校園，地牢般的死寂
那夜
我聽見你河南的老屋嗚咽你的洛陽嗚咽
你的賢妻和嬌兒嗚咽
你的老父老母在地下的黑棺中嗚咽
你的指甲中的泥土嗚咽
你的出生地的靈幡嗚咽……
烏雲密佈
你何罪之有教師們何罪之有為何
在圍牆內的自由裡還要扣押我們的證件為何
綁架我們的睡夢棒打我們的良夜為何
在鎖孔的節日中還要監視我們的時間為何
拆毀家信
誰賦予他如此大的權力
牛馬的勞動也有吃草睏圈的要求
這些知識人跨省從黑豫皖湘鄂川進入滇中
跨地域的奔赴西部難道
追尋的就是一頓棒酬難道
為的就是進入這納粹的領空 而且
封殺病房的叫喊與陣痛……
哦，太可怕了那個夜晚！半根中指
在草坪半節牙齒在房上半截木棒
在操場半個腦袋在晃蕩半個人影在憑弔半隻紐扣
翻白眼
一絡白髮一層霜……
那夜，我見證一支純藍
血濺中國教育的醬缸
第二天，我的罪惡的眼睛代替我的
在橋下休息的同事老李見證
太陽化妝
我見證了一碗雲南過橋米線從鐵質的午夜過橋我
見證了人們上課下課吃飯說笑
一切正常，早上的高音喇叭正
在播放《紅月亮》
哦，我的同事，血染的白布你走好。
伏擊的猛獸們
正在成群結隊
撞牆
2001．5．17
2024．09．21修訂于紐約法拉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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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二○○一年三月十八日淩晨1時許。在雲南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硯山縣的一所名叫育才的私立學校裡，發生了一件校長毒打教師的事件。當時我們都在深睡，突然一聲救命的喊聲響徹整個校園……校長楊某、他弟弟、表弟和妹夫四人正毆打一河南籍初三李老師。原因：策動罷課。李老師當場出血，癱倒在地。有黑龍江籍李德發老師夫婦上前勸阻，其老婆手背被砍了一刀。據說要用麻袋裝到山裡扔了。所幸學生報警……
看節目是看別人表演而不是看自己
題記：不斷回到自身的存在境遇，
亦即歷史與生命的現場中
記得在滇南的那個下午
一個橙色的薄膜袋從巴士遞出……
突然太陽
一黯
那個下午的雲南硯山
沉寂
全體師生等在這個下午
湖北的李校長四川的查主任等在這個下午
後來起草罷課檄文的河南老李等在這個下午
參與罷課的黑龍江大胡“馬克·吐溫”等在這個下午
參與罷課後去昆明《生活新報》的皮相等在這個下午
在這個下午到來之前他們就把這個下午
陽光燦爛地過了一遍
預過的這個下午看節目
看節目的這個下午楊老闆臉上陽光燦爛
陽光燦爛的這個下午師生們分享端午節的粽子
分享粽子的這個下午老師們的心地沒有灰燼
沒有幾天後的午夜喋血
沒有灰燼和喋血的這個下午陽光燦爛地看節目
看節目是把目光像網一樣放出去看
別人表演而不是看自己
終於
核心人物楊老闆從開遠回來了
從開遠回來的人一個個都很慢
一個個很慢的人的臉上很慢地洋溢著微笑
一個個微笑著很慢地遞出一袋袋的表演服
很慢地遞出敲響鑼鼓的這個下午
楊夫人出場很慢
她很慢地打開車門很慢地邁腿很慢
遞出那個橙色的薄膜袋很慢
遞出那個下午最要命的袋子很慢
遞出人們屏住的呼吸很慢
遞出所有人的吸管般的目光很慢
硯山代校長李華登場——身手矯健一個箭步接住
他把查主任把全體師生的目光接住
他打開一看
——全場都驚呆了！
一堆甘蔗渣
原來是一包夫人很慢地嚼過的
整個硯山端五節的這個下午就這樣
被嚼了，所有的人都過電似的被很慢地嚼了一遍
扔在下午的這個橙黃的破袋裡
——就像那團甘蔗渣
2009.2.5
2024.9.21修訂于紐約法拉盛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