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起天堂的母亲》
蒲公英又白了头时
我蹲成她当年择菜的姿势
纸灰漫过碑脚,像她抖落的
那些沾着泥星的絮语
竹筐早被岁月磨出豁口
补丁却在记忆里愈发清晰
她弯腰拾穗的弧度
至今还悬在田埂上方
把每一粒粮食都焐成
我掌心的温度
陶罐里的腌菜味还在漫延
顶针在旧针线盒里生锈
三十年前的煤油灯
总在深夜把她的影子
钉在土墙上
晃成永不熄灭的晃动
只闻那撕心的咳嗽声
昨夜她又从梦里回来
布鞋沾着新翻的春泥
我想摸她磨出老茧的手
指尖却穿过潮湿的雾
没敢喊出声——
怕惊醒土下二十年的寂静
麦浪每年都要漫过坟头
像她当年哄我入睡的歌谣
而月光始终在擦拭
那块被风雨啃噬的碑
把“母亲”两个字
洗得比银河更亮
我扯下一朵云
让它捎去我的牵挂问候
你好吗?母亲
星光结成一张网铺满大地
我俯首躬身跋涉前行
有流星照亮 再远的路也不怕黑
赏析:唐光中
阴阳两界的情景互置和时光混淆
——雍建军《想起天堂的母亲》欣赏
雍建军的《母亲》被世界诗歌传媒《海外华英》编发并由金牌主播朗诵,是当之无愧的。
这是一首怀念逝去母亲的极其深情而又手法奇特、催人泪下的亲情诗。所谓“想起天堂的母亲”并非一种单向度的想念和单纯的情绪,诗人通过独特的诗歌语境和诗歌意象而营造的阴阳两界的情景互置和时光混淆,既是诗人情感波浪的汹涌奇谲,也给读者以巨大的感情淹没和心灵震撼。
全诗没有表明写作/叙事的时间点,诸如“蒲公英白了头”和“纸灰漫过碑脚”的情景叙述显然告诉了写于清明祭祀。然而这并不重要,因为这样的活动不过是大众的仪式性节日。重要的是,诗人对母亲的祭祀所表达的感情的独特的诗意的极致,以这样的形式将亲情的思念和悲伤的抒发推向高点,完成了一曲足可传诵的亲情悲歌。
这种阴阳两界的情景互置和时光混淆有时是写实的,有时又是虚拟和梦幻的,形成了现实的虚幻和梦幻的真实的强大的艺术氛围的感染和震撼。全诗共分六节,例如第一节“我蹲成她当年的姿势”,这真实可信的动作既是诗人对母亲的模仿也是母亲当年生活基因的浸染和传延。这句诗的寓意高度在于母亲就是我、我就是当年的母亲,我是母亲的继承者、母亲是我的造就者,母亲和我的合而为一成为了天下母亲的创造和母子感情的传奇。
“竹筐的豁口”和“补丁的清晰”依然是岁月的真实,而接着母亲“弯腰的弧度”“至今悬在田埂的上方”就梦幻和奇诡了。这一意象当然产生于诗人心中积郁的苦恋和哀思,母亲仍然活着,身影仍然时时在“我”身边。母亲的还魂显灵是又一次的阴阳互置和时光混淆,诗人表述的这种生死情应是母子深情必然的后果。
“陶罐”“顶针”和“煤油灯”,一切都是母亲的旧物,而油灯“总在深夜把她的影子/钉在土墙上”,则是又一次母亲魂灵的复活,甚至“我”听到了母亲的“咳嗽声”,这当然都是诗人的心理幻觉,是思母的悲伤之果,而“撕心”(“撕心的咳嗽声”)足见诗人对母亲生前死后命运的悲痛欲绝。
最后两节依然是母亲归来“沾泥的布鞋磨出老茧的手”“哄我入睡的歌谣”的幻觉,诗人却屏声不敢惊动母亲,诗人深恐母亲受惊复逝。结尾处似乎可以看着全诗的高潮,诗人要去寻找母亲,“再远的路也不怕黑”。因为母亲,诗人作为儿子义无反顾地愿追母亲回来,也愿意去往母亲的天堂之所。
许多思念亲人的诗也写到了梦见父母或者恍惚看见父母归来的影子。但雍建军的这首诗与众不同,他铺设的画面更大幅,营造的意象更奇特,展开的意境更淋漓尽致,抒发的感情更梦幻和神秘。在诗中,诗人以具有代表性的关键词语铺陈了母亲在世时的烙满亲情的事象的情景和细节,这就避免了空泛思念和抒情的流弊。另一方面,让逝去的人物重现,让活着的人物虚设,这当然绝非技术性的修辞,而是诗人真实情感的经历和心灵归栖。全诗的情景反复呈现在阴阳之间,事象反复出现在今昔时光的交错之中,从而产生了一种巨大的梦幻氛围和极致的悲剧结果,这样的忆母诗、悲情诗,怎不感天动地,哀声撼人!
雍军军以写散文著称,这首诗是他在另一艺术领域绽放的奇葩。诗歌和散文不同,它需要以最少的语言表达最极致的抒情。而感情是隐性的神秘的,是形而上和意识流的。因此,诗人大胆地保持了与写实和表层抒情的距离,选择了心灵深处的疼痛和幻觉的纪录,这应该属于另一种写实,另一种精神和灵魂状态的真实。这种真实是不需要过多的文字絮叨的,却如钟吕洞箫,震耳发聩不绝如缕。
2025.5.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