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地无闲草
作者:周养俊
朗诵:吴 静
站在秦岭之巅往下看,你会发现这片被称为“三秦”的土地上,连石头缝里都长着有故事的草。从老辈人嘴里的“偏方”到博物馆里的《本草经》,从塬上窑洞前的野花到城墙根下的野草,三秦大地的每一株草木,都带着千年烟火气,藏着说不完的家长里短。
陕西人爱说“秦岭无闲草,遍地都是宝”。早在上古时候,黄帝和岐伯在岐山上唠嗑,唠的不是家长里短,而是怎么用草木治病。那时候渭河边上的蒹葭(就是咱现在说的芦苇),可不只是用来编筐的,它的根能清热,花能止血,老祖宗早就摸透了它的脾气。到了唐朝,孙思邈在太白山一住就是几十年,他背个药篓翻山越岭,把秦岭的草都写成了《千金方》。现在你去太白山,说不定还能听见山风里飘着“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砍了当柴烧”的采药歌呢。
要说秦岭的草有多神,还真有说法。春天进山,漫山遍野的连翘开成金黄的瀑布,老辈人看见就念叨“连翘花,摘回家,晒干能泡败火茶”。到了秋天,五味子的红果子挂满枝头,摘一颗放嘴里,酸得人直眯眼,可晒干了就是补肾的好药材。还有那丹参,开着紫莹莹的花,根却像红绳子一样,以前农人生了外伤,刨根丹参煮水喝,伤口好得快。这些草啊,在老祖先眼里都是“会说话的药”,哪有一棵是闲着的?
在关中平原的麦田里,最不起眼的野草可能都是宝。比如马齿苋,一到夏天就趴在田垄上,叶子肉肉的,农妇们提着竹篮来拔,回家洗净了,要么拌上面粉蒸麦饭,要么晒成干菜冬天吃。老一辈人说,以前闹饥荒的时候,这草可是救过命的。还有蒲公英,在陕北的窑洞前最常见,春天发的芽能凉拌,根晒干了煮水,比现在的凉茶还下火。
陕北的黄土塬上,沙棘是最顽强的草(当地人叫“马茹茹”)。夏天太阳把地皮烤得冒烟,它却能结出满枝的小果果,酸中带甜。娃娃们放学路上摘一把,吃得嘴角都是红的;大人把它榨成汁,兑点蜂蜜,就是最好的“土饮料”。还有那长在崖壁上的远志,叶子细细的像草,根却能安神化痰,以前穷人家孩子睡不着觉,家里老人就去挖点远志煮水,比啥都管用。
城墙根下的草也不简单。西安明城墙底下,常能看见车前草贴着地面长,叶片肥嘟嘟的。老人们说,以前打仗的时候,士兵受伤了没药,就把车前草砸烂敷在伤口上,止血又消炎。现在年轻人看见它,顶多当野草,可在老一人辈眼里呀,这草就是“城墙根下的大夫呢”。
陕西人对草的感情,藏在生活的各个角落。每年端午,家家户户都要在门上插艾草,老辈人说“清明插柳,端午插艾”,艾草的香味能驱虫避邪。有些讲究的人家,还会把艾草和菖蒲泡在水里,给娃娃洗澡,说是能治痱子。到了秋天,女人们会摘些野菊花,缝成枕头,睡上去又软和又清香,据说还能明目。
陕北的婆姨们手巧,能用草编出花样来。她们把玉米皮晒干,编成坐垫、篮子,甚至还能编出小猫小狗。关中的老汉们爱抽旱烟,烟袋锅里装的除了烟叶,有时还会掺点晒干的薄荷,抽起来凉丝丝的。还有那漫山遍野的酸枣树,秋天酸枣红了,孩子们爬到树上摘,咬一口酸得直皱眉,可晒干了泡水喝,却能止渴生津。
陕西的文化里,也少不了草的影子。王维在辋川别业住的时候,种了不少辛夷花,就是现在的木笔花,他写“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说的就是这花。还有《诗经》里的“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萧”就是艾草,早在两千多年前,咱老祖先就用艾草来寄托思念了。
如今的三秦大地,草还是那些草,可日子早就变了样。秦岭深处建起了现代化的中药材基地,无人机在天上飞,监测着每一棵草药的生长。陕北的黄芪基地里,机械收割代替了人工挖掘,一垄垄黄芪像整齐的士兵,等着运往全国各地。以前背着药篓翻山越岭的药农,现在成了“技术顾问”,在大棚里指导着西洋参的种植。
年轻人也把草玩出了新花样。西安的文创店里,有以秦岭草药为主题的香包、书签,甚至还有用艾草做的手工皂。抖音上,不少博主拍视频教大家认草药,“这个是柴胡,根能解表退热”“那个是桔梗,花能观赏,根能止咳”。有些农家乐还推出了“草药宴”,用蒲公英、苜蓿、灰灰菜做凉菜,用艾叶、槐花做点心,城里人吃惯了大鱼大肉,反而觉得这些“草菜”还新鲜得很。
但有些东西始终没变。秦岭北麓的药农, 会在清晨背着竹篓进山,露水打湿了裤脚,他弯腰摘下一株苍术,用袖子擦擦泥土,放进篓里——这动作,和千百年前的先辈们一模一样。渭水河畔的老太太, 会在太阳好的日子,把晒干的蒲公英装进玻璃罐,逢人就说“这是给孙子留的,比买的凉茶干净”。那些长在塬上、沟里、城墙根下的草, 在春风里发芽,在秋霜里枯黄,见证着三秦大地的新老故事。
你看,从周秦到如今,从草药到食材,从文化到生意,三秦大地的每一棵草都没闲着。它们是老祖先留给咱的“绿色宝库”,是庄稼人的“老伙计”,是日子里的“小确幸”。下次你走在陕西的土地上,不妨蹲下身来,仔细看看那些不起眼的草——说不定,它们正藏着八百里秦川的千年密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