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上的三盏灯
唐庶民
《三盏灯》是苏童成名之作。整篇故事精短干练,戏剧性十足,活泼的文字中激发出悲壮之情。如同一部场面壮阔而细节精细的电影,弥漫的硝烟四起中回响着人性心灵的吟唱。
《三盏灯》讲述的是一个战争的故事,扁金为了寻找失踪的鸭子在全村为了躲避战火离开雀庄逃跑后,独自留下来之后的故事。在苏童的故事中,战争的残酷在于扁金为村长留下的阵亡的人身上的棉帽胶鞋,是小碗无力的挥舞着的白布条,是渔船上永远亮着的三盏灯。
小说着重光影描写,通过一系列的光影变幻,各个人各以自已的心性和姿态一一脱颖而出。
一、战争背景——弥漫着残酷血腥的战争背景
小说《三盏灯》以战争为背景徐徐推动情节走近我们,它表达的,一方面是战争对于无辜老百姓的伤害,看着痴傻却很诚朴的为丢失的鸭子奔跑在炮光满眼庄里河滩上的扁金,瘦弱无助眼睁大大的望着椒河对岸的轰鸣炮火盼望爸爸平安归来的小碗,饥病交加,濒临死亡在生死交界挣扎的小碗妈妈,以及满身血污满脸血污拖着残肢爬行于泥水中的伤兵,他们善良苦难面却要遭受战争的毁灭。另一方面,是小说中对淳朴和善良品质的爱怜。奔跑的鸭倌扁金,焦躁等待小的村长娄福,空旷河汊上侍候病母的女孩小碗,拖着残肢挣扎前行的伤兵,他们都淳朴、善良,又都苦难多灾。小碗的死亡和扁金的出走是小说最为高潮的时刻,而作者在此时选择了到此结束,故事戛然而止,却又回味十足,尤其是那意味深长的三盏灯意象,挥之不去。
战争,永远是文学的一大主题。《静静的顿河》、《好兵帅克》、《这里的黎明静悄悄》《风云初记》《三毛从军记》……无数思想的符号,镶嵌在历史的目光中,照亮了人类坎坷的路途。在这忧伤和悲愤的目光里,晃动着将军、士兵、甚至流浪儿的身影。直到苏童的中篇小说《三盏灯》问世,人们又惊奇地发现,还有一个傻子在战争的枪林弹雨中追赶着鸭子,在鲜血染红的土地上凝视着一条小船上的三盏灯。
“平原上的战争像一只巨大的火球……朝椒河一带滚过来。”小说就这样开始了。接下来,“雀庄的村民们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疏散离村”,只有傻子扁金一个人还在满世界找他放养的鸭子。更奇怪的是,一条捕鱼船泊到了椒河的河汊,船上有一个“苍白的脸和蓬乱头发”的病女人,一个“扎着绿头巾”的女孩——小碗。扁金看见“三盏灯挂在船桅上,一盏比一盏高,一盏比一盏亮”。女孩小碗说“爹就在十三旅当兵,没有三盏灯,爹就找不到我们的船了。”
后来,在炮火中死里逃生的扁金朝三盏灯跑去。半途遇见的伤兵“。是扁金在雀庄战役后看见的唯一一个活人。”伤兵的两条腿已经被打断,在地上蜗牛般爬行。伤兵说“我要回家”。扁金说“你怎么证明你就是小碗的爹呢?”伤兵说“三——盏——灯”。扁金疾步跳上船,看见“名叫小碗的女孩和她母亲已经死去”,伤兵“眼睛里的光悠地暗淡下去。那张布满血污的脸也沉重地落下去,埋在椒河的河水里”。三盏灯熄灭了,扁金的心碎了,他的稚笨的灵魂和躯体沉入无边的黑暗中。
在苏童的笔下,战争是残忍的,但是这种残忍是带着诗意的。空荡的村镇与徘徊其间的小碗和扁金,油然而生的萧瑟,却又带着一抹淡淡的染了血色的诗意。渔船在河上漂泊时不灭的三盏灯,也是扁金心中三人不灭的魂灵。
二、责任组镜——责任凝集着真善的诗意
这篇小说中,有人说这是一个关于责任的故事,但在我看来这个故事中责任并不是最主要的主题。一定程度上,这是一个关于美好被摧毁的故事,村民们被摧毁的平静的生活,扁金的被吃掉的鸭子,死去的不知道名姓的年轻战士,男人拖着伤躯最后也没能再与活着的妻女团聚,妻女点着三盏灯的渔船等到了归人可是船上剩下的只有尸首。小碗死后在手中死死的攥着的白布条,要扁金费力掰开她的手才能拿出来。美好的事物在战争中是无法留存的。
即使读到结局我都认为这个故事是美的,是诗意的,但是这种美和诗意是血淋淋的,是无数的找不到凶手的死亡和一寸河山一寸血的苦难
不难看出苏童这一时段对战争的思考是从人道主义出发的,对战争是持否定态度的。
:战争都是罪恶的。
三、小人物组镜:在战争热屏上挣扎的众生
和苏童大多数文章一样,《三盏灯》写的是大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是罪恶战争屏幕上挣扎蹦踹的芸芸众生生存苦相。寻鸭子的扁金和小挥动布条的小碗,泥水中的伤兵与面色惨白发蓬乱濒死的病妇,善良村长娄福和自私暴厉的王寡妇。在一片寂静得死寂的空间,上演着弥散着死忘气息的凄凉的故事。这些卑微的小人物和他们凄凉故事蕴含的力量却是巨大的故事发生的具体时间不详,地点是平原战火即将蔓延到的椒河一带的雀庄,主人公是一个在村民们紧急疏散离村时,为了找回丢失的三只鸭子不愿离开村庄的“傻子"。故事主要围绕这个没爹没娘的“傻子”扁金展开。在雀庄人看来养鸭人扁金就是“傻子”,为了鸭子可以不要性命这不是“傻子”是什么呢?所以即便发现扁金不在逃亡的大军中,也没人回去找他,他们不需要对一个“傻子”背负道义。而当枪声响起时,“傻子”却冒着挨枪子的危险,下意识地挨家挨户地拍打门窗,提醒早已撤离的村民们藏起来。
扁金最信任的人是村长娄祥,当子弹横飞的时候,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比村长家更安全了”,只因村长“常常从自家地里挖几只红薯给他”。村长在撤离的紧急关头,发现扁金不在逃难的大队伍中,本想回去寻他,只因“扁金没爹没娘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别人还不是说我这个村长么?”,后来听娄守义的女人说扁金得知了要打仗的消息,还执意要去寻他的鸭子,他觉得“扁金若是为了只鸭子挨子弹,死了也是白死,那也怪不到他头上啦”,便有了堂而皇之不去找扁金的理由了。
娄福是扁金未出五服的血亲,他从来不搭理扁金,他的女人乜斜着眼睛看扁金。他家有钱有地还有新瓦房,可却连一根针都舍不得给扁金。当扁金的鸭子跑进王寡妇的菜园时,王寡妇横眉竖目地骂扁金,甚至放狗咬扁金的鸭子。娄守义一家偷吃了扁金最宝贝的鸭子,还吃了三只,娄守义的女人却若无其事地劝扁金不用担心,鸭子是不会丢的。村子里没有一个人真正地关心他,当村庄空无一人时,扁金认为这是他从小到大最自由的时光。当这种压抑得到释放后,扁金展开了“疯狂”的报复,往娄福家的烟囱里塞了一片瓦,用树棍砍王寡妇家的萝卜秧子,把娄守义家的屋顶敲一窟窿,这也在情理之中。空荡荡的村庄,让扁金更加孤独与心慌,小碗的出现使扁金得到了些许的安慰与温暖。他“觉得和女孩呆在一起比一个人好”。这时候,扁金确实太需要一个人,陪着他度过这种孤独的绝境,小碗出现得刚刚好,她一点一点地走进了扁金的心房。真正让扁金怦然心动的不是小碗的那滴泪珠,而是她背后的故事--一个小女孩用自己瘦小的身躯守护着重病的母亲的孝心,她渴望并坚信她们的救世主一定会回来拯救她们,这些都给予了扁金力量和温暖。劫后余生的扁金,发现教会他举小白旗的女孩,手里的小白旗却浸染着她的血液,这是多大的讽刺啊!
扁金最后为何“像老鼠一样逃离村庄”,其实他并不是逃,也不是像村长娄祥猜想的--被枪林弹雨的战役吓破了胆,而是因为他获得了人性的关怀,就再也舍不得放下了。雀庄所有的人和他曾经最在乎的鸭子都抵不上一个小碗。所以他要去寻找小碗,寻找能温暖他的人性之光。可是他能找到吗?作者告诉我们小碗已经去世了,不可能再回来了,战争的火球,又要烧起来了,扁金注定要落空的,小碗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们希望扁金还能那么幸运地再一次死里逃生,再遇到一个小碗一样美好善良的姑娘。这比《边城》里守着渡船苦等傩送归来的翠翠的结局更加绝望。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战争,是战争带走了小碗,带走了一切美好的东西,它不仅摧毁人类的物质,
四、诗意意象组镜:在惨烈的生活中散发着诗意的温馨
在这篇小说中,经久不衰的是死亡和苦难气中的照亮人心的诗意意象。“三盏灯”已经构成一种审美意象。作家成功地把一种理性概念翻译成可以用感官察觉出来的东西,并通过有限的感性形象,展示出丰富的深沉的无限的理性内涵。这之中,灯光是穿越时空照亮心灵瑰丽的颜色,那光中有生命的音乐和芬芳。它照亮了人类的坎坷道路,它呼唤着生命向着希望向着光明艰难而坚毅前行。
三盏灯是作家心灵创造的产物,它根据自然,又超越自然。然而那一盏比一盏高的三盏灯却可以告诉你:生命是诗,是希望的渴望:生活是诗,是希望的燃烧。正如康德所说,“审美意象能引起人想到很多东西”。我们看到了:扁金在弥漫着硝烟的雪花中奔跑,小碗在炮火映照的椒河岸盼望,女人在动荡的船头呻吟……
意象丰富是苏童小说的特点。《三盏灯》隐喻多,意象多,含意丰富。情节惨烈而且诗意悲怆。苏童作为先锋作家,我读了他的《妻妾成群》,读了他的《米》,现在又读了他的《三盏灯》。都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