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 戏未散

文/王明见

       暮色像宣纸上的淡墨般洇开时，商水阳城（古称）公园正展露它最动人的容颜。

       彩虹桥将霓虹绣在粼粼水面上，与九曲回廊的宫灯共舞。公园中心流丹飞阁的朱栏边，闲坐的人们正用眼神为夜风打拍子；公园中心“章华台”一般的高台周围，人们或坐或站，享受着这宁静而美好的夜晚；健步走的队伍踏着明快的节奏穿行其间，而湖面细碎的波光，正把岸边的彩灯揉成满池跳动的星眸。

       转过一处回廊，一阵熟悉的梆子声突然传来。古色古香的凉亭里，两位戏曲爱好者正唱得入神。女的身着一袭蓝衫，指尖兰花微翘，男的蓝裤白褂，声若洪钟，两人正在演唱《朝阳沟》中《双上山》的经典段落，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有摇着蒲扇的老人，也有举着手机录像的年轻人，大家都沉浸在这美妙的戏曲声中。

       蓝衫女子一个云手转身，水袖翻飞间，活脱脱就是戏文里的银环姑娘。她的唱腔清亮如溪涧跳珠，眼波流转时，连亭角垂落的紫藤花都跟着轻轻颤动。我认得那位女教师——老城办曾庄小学的雷小分。去年，在县里的教学能手比赛中，她边板书边哼唱戏腔的绝活，让台下的学生们拍红了手掌。此刻，她眼角的细纹里盛满了笑意，一颦一笑仿佛银环姑娘从戏文中走了出来，栩栩如生。她的声音清亮而富有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清楚楚，忽而如泉水叮咚，清澈婉转；忽而如黄莺出谷，灵动活泼；忽而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对角色的理解和热爱，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传递出角色的情感，让观众仿佛置身于戏文之中。

      “那个‘银环’唱的好！这个‘栓保’唱的也好哇！嗓子比戏台子上的名角儿还亮堂哩！”身旁的老伯眯着眼咂嘴，皱纹里都漾着陶醉。我望着台上那个神采飞扬的“栓保”——绛红腰带扎出挺拔身板，布鞋跺地踏出脆响，哪里还寻得见固墙学校那个伏案批改作业到天明的教师的影子？这位曾荣获河南省优质课大赛一等奖的“栓保”——陈治国眉峰一挑，眼波里倏地迸出热血青年的炽热，唱腔自丹田翻涌而上，在礼堂梁柱间撞出金石之音。前排梳羊角辫的小姑娘忘了嗑瓜子，后排拄拐杖的老先生跟着板眼轻叩膝头，整个场子像被他的声线抹了层蜜，连空气都甜津津地发颤。最绝的是练唱曲剧“刘秀赶牛”时那记甩鞭动作，教语文练就的腕力带起风声猎猎，鞭梢炸开的脆响，恰似把他教案里那些唐诗宋词都抽成了活灵灵的现实生活。

       唱到“五世请缨”时，雷小分的声音高亢激昂，如同洪钟大吕，震撼人心。她的动作稳健而有力，每一个手势、每一个步伐都显得格外专业，仿佛佘太君就在眼前，威严而坚定。

       戏至高潮，雷小分忽然转身从包里掏出一个铜铃铛。只见她手腕轻抖，铃音竟与唱腔严丝合缝。原来，这是她自创的教学法子——用戏腔教孩子们背古诗，铃铛声里藏着平仄韵律。围观的人群中，周边几个穿校服的师生不自觉地跟着打起拍子，脸上洋溢着专注与喜悦。雷小分的声音与铃铛的清脆声响交织在一起，如同一首动人的乐章，让观众们沉浸其中，久久不愿离去。

       凉亭的立柱上新挂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戏曲传承点”，落款是县文化馆。我《阳城看戏》里写到的李萍等人的名字也在其中：听说她们现在每周都去老年大学教课，高雪带着戏班进了社区，张蝶在文化站开了少儿戏曲班；当年追着戏班跑的老夫妻，如今坐在电动三轮车上，车载音响里播放着她们录制的唱段，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夜色渐深，公园里的灯次第亮起。戏迷们仍不愿散去，有人递上保温杯，有人掏出曲谱请教。雷小分卸了头面，发间还别着上课用的红钢笔；陈治国放下话筒，又变回那个总盯着学生写作文的严师。他们商量着下周末带学生来公园办戏曲小课堂的事，语气里透着掩不住的欢喜。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望着公园里星星点点的灯火，心中感慨万千。七年前，李萍她们说过的话犹在耳边：“我们图的就是个快乐。”如今，这份快乐已在阳城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讲台上拿着粉笔的手，也能舞出漂亮的水袖、打起铿锵的板眼。这戏韵声声，唱的不正是老百姓最本真的生活滋味么？

       商水，这座古老而又充满活力的小城，正以其独特的魅力，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在这里，戏曲爱好者们用他们的热情和才华，为这座小城增添了无尽的文化底蕴，也让这片土地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

       戏曲的魅力在于它的传承。从七年前的李萍高雪等人到如今的雷小分和陈治国，从老年大学的课堂到公园里的戏曲小课堂，戏曲的种子在阳城的土地上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这些戏曲爱好者们，用他们的热情和坚持，将戏文里的忠孝节义，唱成了市井百姓的生活注脚。

       戏曲的魅力还在于它对生活的滋养。在阳城公园的凉亭里，雷小分、陈治国、李萍高雪们的表演，不仅让观众们感受到了戏曲的魅力，更让他们在忙碌的生活中找到了一片宁静快乐的天地。

       夜未央，戏未散。

       阳城的月光与灯光交织成纱，为凉亭里每一个甩水袖的身影镀上柔光。穿校服的孩子比划着兰花指，拄拐杖的老者用脚尖打着板眼，千年戏曲就这样在宫灯摇曳间，化作了市井烟火的韵脚。

       远处，彩虹桥的霓虹将一池碧水染成流动的戏袍，九曲回廊的宫灯在晚风里轻轻打着拍子。我知道，在商水、在河南、在咱大中国的漫天灯火中，总有一盏，是为那些把日子过得比戏文还精彩的人亮着的——

       他们在方寸舞台间，将阳城乃至中国故事舞得比戏文更鲜活、更精彩！

作者简介：王明见，河南商水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周口市作家协会理事，周口市散文学会理事。有长篇小说《三岔口》、故事汇编《商水地名故事》等书籍出版。散文《耳边飞扬打夯歌》收入2018年河南散文年选。另有散文、诗歌、小说等散见于海内外媒体，作品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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