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织女封神录》

卞文峰 著

符祥平 绘图

之五：银河边的菜畦

沂源的晨雾尚未散尽，牛郎蹲在菜畦旁，指间的旱烟在黄土地上烫出星星点点的焦痕。菠菜叶上的露水，顺着他眼尾的皱纹滚落，与愁绪交融，化作一颗咸涩的水珠。昨日，收菜的老张开着三轮车离去时，车斗里晃动的菠菜让他心慌意乱。两千斤菠菜仅换来一千二百块，这点钱，还不够买小宝下个月的奶粉。

“他爹，该给芹菜浇水了。”织女的蓝布围裙沾满露水，竹编水瓢在井台边磕出清脆声响。她弯腰时，鬓角的银簪微微晃动——那是出嫁时王母所赠，王母说，想家时摸摸簪上的碎钻，就如同触摸南天门前的银河水。可如今，这簪子总勾住菜叶子，她便用草绳随意束起头发。

牛郎凝视着媳妇晒得发红的手腕，忽地忆起七仙女临盆那日，瑶池的白玉盆中还飘着玫瑰花瓣。而如今，她蹲在芹菜垄里除草，指尖沾满泥土，比起在天庭时，更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要不……”他碾灭烟头，土坷垃在掌心碎成粉末，“我跟二猛去果汁厂试试？听说搬箱子虽累，月底能拿到现钱。”

织女的手停顿片刻，水瓢里的水泛起涟漪。远处传来小宝在篱笆边追蝴蝶的欢笑声，她看着孩子露脚趾的布鞋，轻声说道：“前儿个村头老王头说，县城超市收有机菜，价格比贩子高两毛。咱把菜地拾掇拾掇，不打农药，就上自家沤的粪，说不定能行？”说着，她摘下围裙擦手，眼中亮起希望的光芒。

牛郎抬眼望向西边的山梁，春日的阳光漫过梯田，给麦苗镀上一层金光。织女的发梢沾着蒲公英，宛如当年在银河边织霞时，不经意间落在青丝上的星子。他蓦然想起成婚前夜，她隔着鹊桥对他微笑，说人间的烟火比天宫的仙露更暖。

“行。”他拍拍膝盖站起身，裤腿上沾着菠菜汁的绿渍，“明儿个咱就去集上买竹篱笆，把菜畦圈起来。小宝不是老念叨着要养小兔子吗？正好让他割草喂兔，沤出的肥更壮实。”

织女弯腰抱起一捆菠菜，菜叶上的水珠滴落在她褪色的蓝布衫上，似开出淡绿的花。远处山峦间，一群白鹭突然掠过，翅膀剪开薄雾，露出背后淡青色的天空，恰似她曾织过的最柔软的云锦。

井台边的收音机忽然响起，是县台的农业广播：“今年推广绿色种植技术……”牛郎接过织女手中的菜筐，两人并肩往家走。小宝晃着野花跑来，将几瓣金黄的迎春花插在织女的草绳发辫里。

暮色笼罩菜畦，牛郎蹲在门槛上给竹篱笆刷桐油，织女在灶台前搅着南瓜粥，火光映红了她的脸颊。窗外传来兔子啃食苜蓿的沙沙声，远处的汇源果汁厂亮起灯火，如同缀在山脚的星星。

银河的方向，王母推开雕花窗棂，见人间炊烟袅袅，绕过沂源的山梁，轻轻缠上她鬓边的珍珠步摇。她忆起织女出嫁前，曾捧着织锦说：“人间虽苦，却有四季可织，有烟火可守。”

夜风送来菠菜的清香，牛郎摸出藏在篱笆下的铁皮盒，里面有刚卖菜换来的钞票，还有半块小宝舍不得吃的水果糖。织女端着热粥出来，见他对着星空发呆，轻声说：“等攒够了钱，咱给小宝买双新鞋，再给菜地搭个塑料大棚，这样冬天也能种青菜。”

牛郎咬开糖纸，把水果糖掰成两半，递给媳妇一半。糖在舌尖化开时，远处的银河悄悄漫过天际，颗颗星子倒映在菜畦的露水里，仿佛撒了一地碎钻。他突然握紧媳妇的手，指腹触到她掌心的茧——那是织过云锦、抱过孩子、也握过锄头的手。

“明年这时候，”他望着泛着新绿的菜畦，“咱的有机菜说不定能卖到省城去。”织女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满星光，如同他们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