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云谣——小小说
暮春的薄雾还未散尽,白墙灰瓦的镜水村已被一声牛哞撕裂了寂静。老槐树下,陈阿贵正用铜梳狠狠刮着青牛脊背,细碎的牛毛裹着尘土簌簌飘落,在晨光里织成一片浑浊的云。
这头牛是去年冬月赊来的。牛贩子拍着牛骨嶙峋的脊梁信誓旦旦:"陈掌柜好眼力!这可是秦川良种,铁打的筋骨。"如今不过半年,青牛的肋骨已如深秋竹篾,眼眶深陷得能盛住半碗晨露。阿贵却总说:"牲口哪懂得累?歇得多了倒要生懒病。"
日头爬过中天时,阿贵套上沉重的木犁。青牛踉跄着向前,犁铧在板结的土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伤痕。邻村教书先生路过,望着牛眼角凝结的浊泪摇头叹息:"陈兄,古语有云'力田不如养牛',这般役使......"话音未落,阿贵已挥起柳条:"读书人懂什么?这牛壮实着呢!"柳条抽在牛肋上,惊起几只盘旋的乌鸦。
子夜梆子响过三遍,青牛还在水车旁打转。辘轳吱呀声里,阿贵往木桶灌了满满一瓢冷水:"喝!喝足了好干活。"牛鼻翕动着,浑浊的泪水滴入桶中,荡起细碎涟漪。忽然间,青牛喉间发出嘶哑的低鸣,惊得阿贵后退半步——那声音竟像是人在呜咽。
第二天清晨,镜水村飘来奇怪的歌谣。孩子们蹦跳着传唱:"耕云犁月十二载,血汗流尽骨成柴。铜梳刮尽千层毛,皮鞭抽断九重天。"阿贵攥着铜梳的手微微发抖,望着倒在牛棚里的青牛,那对浑浊的眼睛还睁着,映着窗外初升的朝阳。
三日后,新牛贩子牵着健壮的黄牛进村时,听见老人们摇头叹息:"陈家那头青牛啊,临死前眼里都没有泪,怕是把苦水都咽进肚里了......"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在春风里打着旋儿:"莫笑老牛无气力,且看白骨堆成山。铜梳不解生灵苦,只道皮毛最值钱......"
文/人间来过
作者简介:人间来过,原名:不详。曾发表过的文章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