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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布文：原名夏常鸿，华裔澳洲公民。祖籍湖南衡阳。写诗10年，主张诗歌唯美自然，曾创办澳大利亚澳华诗词协会，后更名澳洲悉尼雨轩诗社。现为澳洲悉尼雨轩诗社荣誉社长、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华文作家协会会员。
澳大利亚悉尼
2005年第四届世界华人作家笔会花絮
在悉尼刘虹作品研讨会上的发言——
乳房之殇
——刘虹诗歌《致乳房》评析
作者：布文 - 澳大利亚悉尼
这首诗以手术前夜对乳房的告别为契机，以与自己某个身体器官对话为结构，对女性身体、生命、爱情、历史、文化隐喻进行了一场史诗般的写作。在思想深度、艺术创新与张力、语言精度与节奏、情感共鸣与审美方面都达到了当代汉语诗歌的超高水准。
首先，在思想深度上，这首诗表达的不仅是手术前夜的身体告别书，更是一份关于女性存在境遇的哲学宣言，一次对文化暴力与身体政治的尖锐质询。
在诗艺表现上，诗人刘虹构建了多层次的修辞对抗。将乳罩称为"白天的修辞"，手术刀作为"最后一次修辞"，这些意象序列揭露了社会如何通过日常服饰与医疗手段对女性身体进行双重规训。"让激情卧成伏笔，痛感打通通感"这样的诗句，展现了诗人将生理疼痛升华为美学体验的非凡能力。而“挺起谦虚的胸膛"这一反讽表达，既指术后身体的物理变化，又暗讽了主流文化对女性气质的矛盾要求——既要性感丰满，又要含蓄内敛。
第三部分要说到诗歌的冲击力。传统文化中将乳房比作满月的陈词滥调在此被彻底颠覆：“月亮从来是情感天空的一块伤疤"的断言，将审美客体转化为创伤载体。更深刻的是"疤痕体质"与"这个国家"的并置，使个人病痛升华为集体记忆的隐喻。
作为手术前夜的创作，刘虹在这首诗展现出非凡的精神强度。她没有沉溺于自怜情绪，而是将个人医疗体验转化为对普遍生存境遇的思考。"在刀刃上谢幕"的乳房，最终在诗歌语言中获得重生——这不是简单的美学救赎，而是通过书写行为本身完成的抵抗实践。当医疗体制试图"删繁就简"地处置患病器官时，诗人却以复杂的隐喻和反讽捍卫身体的完整性。
《致乳房》的杰出之处在于，它既保持了女性书写的性别立场，又超越了单一的女性主义视角；既深入个人体验的私密领域，又将其连接到更广阔的文化政治语境。在艺术表现上，诗歌融合了细腻的感官描写与锐利的思想锋芒，使身体叙事同时具备美学感染力与哲学深度。
1.思想深度与哲思
以乳房手术为切入点，完成对身体政治、性别符号、文化暴力的多重解构。将个人医疗体验升华为存在主义思考，达到哲学层面的普遍性。"疤痕体质"与"国家"的隐喻、"五千年政策倾斜"的批判等段落展现惊人的思想锐度。
2. 创造"手术刀修辞学"等全新意象系统，颠覆月亮/母亲等传统比喻。反讽运用出色（如"挺起谦虚的胸膛"）。
3. 情感共鸣与审美
手术前夜的紧迫感贯穿全诗，将恐惧转化为智性锋芒。在"自焚自戕"与"硌手的安详"等矛盾修辞中保持巨大情感压强。
4. 语言精度与节奏上
兼具医学冷感（"删繁就简"）与诗性炽热（"让尖叫的思想俯身于跌宕"）。"双重国籍的疼"等表达堪称神来之笔。而诗歌的节奏充满“刘式”风格，惯用排比和递进。有呼吸、有停顿，整首诗的意境充满腹腔，读起来感觉是娓娓道来，又痛快淋漓。
这首诗重新定义了身体写作的维度，其将疾病体验转化为文化批判的路径，如此彻底地将女性器官从客体提升为言说主体的作品实属罕见，具有极高的社会价值。
精髓分享：
1.文化暴力与身体政治
“几处是阴谋，几处是爱情”：
——拆解乳房被赋予的符号暴力，直指女性身体在欲望与权力中的撕裂。
同时，让人联想到世界文学名著席勒的《阴谋与爱情》：癌细胞是阴谋。
“生还是死，对于你已不再成为问题”：
一一紧接着又一处文学名著联想莎士比亚《哈姆雷特》,这也是一种修辞。
“你是史诗是大咏叹，与这小家子气的浮夸关系紧张”：
——将乳房升华为崇高叙事，同时讽刺社会对女性身体的琐碎消费。
“让伤痕从暗喻走向白描”：
——手术刀不仅是医学干预，更是文化暴力的具象化，伤痕成为存在真相的直陈。
2.颠覆传统意象
“不要告诉我，月亮从来是情感天空的一块伤疤”：
——击碎"乳房如满月"的审美陈词，将浪漫意象转化为创伤印记。
黄河自你而来 长江自你而来 / 有关高度被低处的挥霍 歌里没说明白
——解构"大地母亲"神话，揭露文明叙事对女性身体的剥削性征用。
3.存在主义的锋利宣言
“要么全部，要么全不，你和我一样信奉理想主义”：
——女性身体在完美与残缺间的非此即彼，成为生存困境的隐喻及人生宣言.
“而你是历史，终要把心底的创伤移民到皮肤上”：
——个人病痛与集体记忆的叠合，身体成为苦难的档案馆。
“你在刀刃上谢幕 又将在我的诗中被重新打开”：
——诗歌语言作为抵抗工具，赋予被医学切除的器官以话语重生。
4.反讽与悖论
“让女人与骄傲反讽，挺起谦虚的胸膛”：
——术后身体变化与文化期待的尖锐对冲，"谦虚"一词尽显反讽之力。
“你是一生的外向型事业，和不绝如缕的下流之歌”：
一一颂扬乳房母性的慷慨却用“下流”，双关修辞中又极形象贴切。
5.全诗的形式讲究结构整饬
全诗分成5节，每节11行，分段自然天衣无缝；且每一节在内容上又独立成章。
总之，这首诗在写作手法上值得借鉴的是：意象有骨骼（具体可感）、精神有体温（情感震颤）、转换有魔法（逻辑跳跃却自然）。
总结：个人认为这首诗超越了疾病书写的自怜，将乳房转化为一个承载历史、性别、语言暴力的战场，语言锋利如手术刀，思想密度极高。在当代汉语诗歌中，这种将肉体痛苦、哲学追问与性别政治熔于一炉的写作，极为少见。而刘虹作为这首诗的作者，将与诗歌一道成为经典。
2025年5月22日
附原作：
致 乳 房
作者：刘 虹
一
我替你签了字。一场杀戮开始前的优雅程序。
你恣肆得一直令我骄傲，可里面充塞着
到底几处是阴谋，几处是爱情
你为阴谋殉葬仍然可怜人类：从现在起
生还是死，对于你已不再成为问题
也许爱情已虚幻得尘埃落定，你才绝尘而去
要么全部，要么全不，你和我一样信奉理想主义
你旖旎而来的路上有太多风光但谁又敢夸口
景色？人人一睁眼就摄入心底并使英雄
雄起又跪倒，口中喃喃婴语的——是谁？
这个女人的夜晚，我送行女人的美丽。
二
都说你是美在夜晚的修辞，你白天的修辞是乳罩
你是史诗是大咏叹，与这小家子气的浮夸关系紧张
你有你的硬道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也善于退居一隅安贫乐道，谢绝调情小令叩访
不经意间，你撞瘸了多少慌乱的目光
你只为悦己容，对白璧无瑕的事物保持自恋和景仰
明天，手术刀将为你作最后一次修辞——
先是删繁就简，索璧留瑕，且拒绝夸张
让激情卧成伏笔，痛感打通通感
伤痕从暗喻走向白描，让尖叫的思想俯身于跌宕
然后，让女人与骄傲反讽——挺起谦虚的胸膛
三
都恭维你像月亮，不逢十五也能集合
温馨、柔润、圆满……等等粉饰太平的意象
谁知道漫漫长夜你自给自足，也是自焚自戕
何况走过今夜，你将永远定格在残缺上
让我用倒计时，丈量你最后的丰足
和爱情肤浅的泪里，你脱水的形象
不要告诉我，月亮从来是情感天空的一块伤疤
不要告诉我，我是疤痕体质，像这个国家
而你是历史，终要把心底的创伤移民到皮肤上
且保留双重国籍，以便在哪儿都有疼的义务
从此，面对贪婪的世界敞开你硌手的安详
四
都把你当醉人的一杯，注满阳光月光和泪水
即使摔碎，也躲不开自己的光辉
盈满或是空亏，永远在提示生活的渴意
五千年政策倾斜，以极尽悬赏
或垂怜的姿态，一次次慨然倾尽自己
在索取与给予之间，有过什么样的落差
怂恿杯中水位，等待一声心跳从悬崖启程
为赶在情欲到达之前，作一次真正的倾倒
等待梦中那双虔诚的手，把盏你的盈溢……
有奶就是娘的年代你仍决定等下去，并以空得
心满意足的样子，等待命运的 一次失手
五
都说黄河自你而来 长江自你而来
有关高度被低处的挥霍 歌里没说明白
在语言竞相虚胖的时候 只有你把塌瘪当归宿
对于许多人包括男人 你是图腾是宗教
是世世代代的审美叙事 也是功用是家常
是一生的外向型事业 和不绝如缕的下流之歌
是被榨取被亵渎也奈何不了的 慷慨
一个词因而借你还魂 今夜之后哪个词还能
挺身而出 在你交出的位置号称——母亲？
在小路趔趄扑往家园的方向 虚位以待？
你在刀刃上谢幕 又将在我的诗中被重新打开……
（写于2003年3月8日乳腺手术前夜）
作者简介：
刘虹：国家一级作家，媒体主任编辑。生长于北京军队大院，文革后期随父母发配到过新疆。1976年底在《诗刊》发表作品。1982年初大学毕业先后供职于政府政策研究室、大学和新闻媒体。1987年出席诗刊社第七届全国青春诗会。2009年在北京举办了刘虹新书发布暨作品研讨会。迄今在海内外报刊发表近2000篇作品；出版6部诗集1部文集，以及5部自印诗图集。诗集曾获第三届中国女性文学奖、第七届广东省鲁迅文学奖、第三届深圳青年文学奖、《诗刊》年度优秀诗集奖等。有百余篇次的作品入选各种重要选本。曾任深圳市新诗研究会副会长，目前担任国内大型新闻资讯平台冯站长之家“一日一诗”栏目副主编。2007年入选深圳市高层次人才库。
中国雨巷文学社注册会员、中国雨巷文学社副社长（兼深圳分社社长）、杭州文学研究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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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陈继业
2025年 5月23日
